白水枯煎

【正阶】无题

①李太后视角 

 

②一看题目就知道是意识流 


(一) 

  我的丈夫死了,死得坚决又决然,只留下孤独的我和十岁的娃儿。 

 

  我的丈夫是皇帝,也注定了我要在这尔虞我诈的宫中生存一辈子。可是啊,我的孩子才十岁,他将要继任成为下一任皇帝了。 

 

  粉雕玉琢的孩子,本应在无忧忧虑的年纪,可是帝王家的孩子,有几人能无忧无虑呢? 

 

  朝臣心未定,后宫虎眈眈。 

 

  我跪在早已息气的丈夫的塌前,眼泪不住地落下。 

 

  奇怪,我为什么要哭呢?明明我对我的皇帝丈夫一点感情都没有啊—— 

   

  小小的娃儿见我哭了,连忙伸出手掌替我擦开眼泪。 

 

  “母后,你怎么哭了?”天真的话语让我心中更加疼痛。我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紧咬着嘴唇。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将这个娃娃带入这个似深渊般的宫中,是我给无辜的他带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谁说侯门一入不是深似海呢? 

 

  泪水沾湿了孩儿细软的头发,沾湿了孩儿宽大的衣袖,我的嘴唇早就咬出了丝丝血迹,滴在了孩儿明黄色的衣服上。 

 

  “皇……太后……臣有一计!”泪眼婆娑中,我听到了小心翼翼的声音。 

 

  哦,是我的孩儿的玩伴,冯保。 

 

  我心中冷笑。是啊,我现在已经是太后了,尽管我才二十几岁。 

 

  我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此局,唯有张阁老可解!” 

 

  哦,张居正,张太岳。 

 

  我的心里突然悸动几分。 

 

(二) 

  我是见过张居正的,那时我的丈夫还是裕王,我还是一个刚入王府没多久的青葱少女。 

 

  他是我丈夫的先生,准确来说是我丈夫的先生之一。 

 

  我注意到张居正不为什么,是因为他的相貌。 

 

  丹凤眼,卧蚕眉,是任何工笔都描绘不出的俊美。分明才是而立之年,眉眼间却有一股老成。 

 

  所谓陌上人如玉,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只是在王府中的惊鸿一瞥,我已是对他念念不忘了。 

 

  王府美人很多,我只是普通的一员。裕王不注意我,我每天倒逍遥自在的。每天做的事就是悄悄跟在张居正身后,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放上一朵小小的白茶花,希望他能发现我的存在。 

 

  可是啊,我的白茶花从春的灿烂到冬的凄凉,他从未捡起过。尽管他有一次只是淡淡一瞥,就足以让我高兴一天了。 

 

  有一天,我依旧是悄悄跟在他身后。在后山的一个拐角,他不见了,随之看到是原本放在路上的白茶花不见了,我慌忙地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低头去找。 

 

  我才刚出来,便看到张居正向我走来,手上拿着一株白茶花。 

 

  我慌了,想逃走,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我不是一直想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吗? 

 

  “李姑娘。”他的声音如鸣佩环,很好听,却是冷淡的。 

 

  他竟然知道我的姓——我惊喜地睁大眼睛,随即他的下一句话让我入堕冰窟。 

 

  “希望你以后不要做那么无聊的事了。” 

   

  然后,茶花被他轻轻放在地上,踏着茶花的芬芳,他转身离去了。 

 

  我慌乱地蹲下捡起茶花,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咦?”我不知道蹲了多久,只知道一个陌生的男声让我抬起头来,急乱的我忘记擦拭眼角的泪水。 

 

  那人身上繁琐的衣饰我是认得的——裕王。 

 

  “你是府上的人吗?怎么哭了?”裕王上前一步,弯下身子,似是怜惜地替我拭去眼泪。 

 

  我好像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将礼节抛到脑后,趴到他身上,闷声哭了一场。 

 

(三) 

  我抹了几层胭脂来遮住脸上的泪痕,口脂用的也是用最鲜艳的朱红色,可眼里的憔悴,我是怎么也盖不住。 

 

  “张阁老来了。”身旁的冯保小声地提醒一句。 

 

  我攥进拳头,里面已有丝丝冷汗。 

 

  奇怪,分明只是年少的欢喜,为什么我的心中还是紧张的呢? 

 

  一人缓缓地走入大殿,恭敬地行礼:“太后。” 

 

  为什么到这时,你仍不肯抬头看我一眼? 

 

  我抑制住想向前的冲动,只是冷冷道:“张阁老,哀家有事委托你。” 

 

  我拉过孩儿的手,继续对着殿下的人生疏地下命令:“这是我的孩儿,也是大明的皇帝。” 

 

  “今后,请你当他的先生,尽力辅佐他。” 

 

  “先生么……”张居正喃喃几声,似蝉翼般震动的声量却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孩儿睁着天真的眸子打量着张居正。张居正朝他微微一笑,孩儿便高兴地扑过去。 

 

  “臣遵旨。”他又颔首行了个礼,顿了顿,接着又说道,“望太后节哀。” 

 

  张居正答应了,孩儿也很满意他的先生,我理应也应该高兴才对啊—— 

 

  可是啊,听到了张居正的自语,我的心却像撕裂一般。 

 

  呵,果然那么多年了,你终究忘不了那人。 

 

  就如同我忘不了你一般。 

 

(四) 

  我是没有去过吴地的,只是听说过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吴地,也应该是如书法大家墨染的画一般清丽,总是烟雨蒙蒙,轻烟弥漫的吧,吴地的姑娘大抵都是婉约妙曼的吧,不然怎么让人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呢? 

 

  徐阶,徐少湖就是吴地的人。 

 

  曾无意间听裕王念道韦庄的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我脑中愣是闪过徐阶的相貌。 

 

  似月,如雪,说的不就是徐子升吗? 

 

  吴侬软语,徐阶总是蔼然春温,色笑袭人。张居正是他的学生,徐阶自然也是裕王府的常客。 

 

  为什么那么温然的徐先生,张居正与他说话时总是避开他的眼睛呢?就像我—— 

 

  我霍然明白了些什么。 

 

  就像我爱慕张居正却而躲开他一般。 

 

  更让我确定的是一天晚上。 

 

  天阶夜色凉如水,彼时,已是裕王妃的我独自在王府的画廊上走着,却看见本应熄灯的书房依旧亮着灯。我在心中责怪着下人的粗心,走向前去准备完成下人未尽的职责。 

 

  那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第一个错误是那天不该独自出房。 

 

  我看见,清秀儒雅的徐少湖趴在桌上小憩;我看见,眉目英俊的张太岳站在他身旁;我还看见—— 

 

  张太岳俯身,轻轻吻过了徐少湖轻颤的睫羽。 

 

  我艳丽的妆容僵住了,心中是百般滋味。我该笑么?我该哭么?我仰望的星辰,早已属于那唯一的月亮了。 

 

  张太岳看见了我,一向沉静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难见的慌乱,但转瞬即逝。 

 

  他又是那个我只能远远观望的张太岳。 

 

  他示意我出去,他也随我走了出去,然后轻轻掩上门,生怕打扰屋内人的清梦。 

 

  “不可说。”他看向我,正色道。 

 

  可是这种事说出来,大家都会幸福,不是吗?我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在看到他的眼睛后,终究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的眼睛竟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东西。 

 

  佛曰,不可说。 

 

  究竟是不可说,还是不能说? 

 

  终归是违反世俗的。 

 

(五) 

  “母后,母后!” 

 

  孩儿稚嫩的声音唤醒了我,我下意识摸摸了眼角,那里早就被沾湿了。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为什么最近多愁善感起来了?我几乎啼笑皆非。 

 

  所幸烛火较暗,孩儿并未发现。只是高兴地拿着一本书给我看:“这是张先生为我写的《帝鉴图说》!” 

 

  我接过,挤出几分勉强的笑意。 

 

  孩儿自顾自地,高兴说着:“上面的插图也是张先生画的!哈哈哈哈上面的人物画的怪别扭的!” 

 

  我随着他干笑了几声。 

 

  孩子毕竟是孩子,念叨了几句后已经有了困意,我便让冯保抱他下去,哄他睡下。 

 

  恍然,我轻轻抚向那本书的封面,蓦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六) 

  朝廷闹得最严重时,一天就有十几个人被罢官。可怜那些书生十年寒窗,一朝便变回了田园郎。我的丈夫虽是裕王,却也只是披着光鲜的外衣,懦弱的王爷而已。 

 

  我只是一介女流,不知道谁对谁错,只知道徐少湖处于朝廷斗争的中心,来王府的次数愈发少了。张居正倒清闲,只是每天照常来给裕王讲着课,照常离去。 

 

  我总是坐在大堂的屏风里,静静地听着课。说是为裕王分忧,但真实的目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记不清是那次下雨天,张居正站在帘下看着窗外的雨景,漠然不语。 

 

  眼神分明是恍然如梦的。 

 

  看着他的侧颜,我忍不住撩开屏风,走向前去,轻轻唤道:“张先生。” 

 

  张居正似是回过神来,缓缓行礼:“王妃。” 

 

  我知道他又想到了那人。可不是么?红砖绿瓦的京城只有下雨时,才与那缥缈如烟的江南有几分相似。 

   

  “张先生最近在朝中一切可安好?”我尽力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张居正脸上露出几分悲恸:“我辞官了,是日便离京。” 

 

  但语气冷静得似乎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那般。 

 

  我凄然的笑容又一次僵在脸上。 

 

  世人都说张太岳辞官是不想在黑暗的朝廷待下去,或许只有我知道张太岳辞官是不忍心再看到那人疲惫的模样了。 

 

  正如我总是失态于张居正一般,张居正的失态也是因为徐阶。 

 

  究竟谁是谁的劫呢? 

 

(七) 

  我的孩儿长大了,张居正做了首辅。他整顿吏治,改善民生,将大明朝的一切事务都扛在他肩上。 

 

  大明朝欣欣向荣,与之相反的是他蒸蒸日下的身体。 

   

  某天他突然开始大灭天下书院,尤其是宣讲心学的,心学领袖之一的何心隐因此身亡。 

 

  此事并不利于朝廷稳定——自王守仁继续将心学发扬光大后,心学在士人中几乎成笼罩之势。据我所知,张居正的老师徐阶便是心学的再传弟子。 

 

  哦,徐阶—— 

 

  心中分明已经知晓了答案,我还是在张居正来大殿说起朝中情况时问了他。 

 

  他的眼窝累得已经微微凹陷了下去,但依旧温润地笑着:“因为先生喜欢,所以我不喜欢。” 

 

  如此残忍的话被他笑着说出来多么荒唐,更可笑的是,我竟然能感同身受。 

 

  这与我在夜月看到那副景象后对徐阶诞生的丝丝醋意一样,也是我之后一直对徐阶爱理不理的原因。 

 

  原来我与张居正如此相似呀。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拥住了他,任他身上浓浓的草药味灌入我的鼻腔,沾染我的衣服。 

 

  他却平静地推开了我,行礼后转身离去,和那年拒绝我的山茶花一样的决然。 

 

  哦,我都差点忘了—— 

 

  无论地上的人们怎么仰望天上的星辰,耀眼的星辰眼里只会跟着那清冷的月亮啊。 

 

  我目送他,一步一步离开大殿,心也逐渐冰冷下去。 

 

  嫦娥奔月凄美,但她追到了属于她的月亮;我却用了半生追逐才明白,他不是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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