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湛】贺新岁
①阳明先生和若水先生的文
②新年快乐!!
(一)
正德六年年冬,京城大雪。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暗香浮动月黄昏,湛若水拿着食盒,推开了大兴隆寺的门。
王守仁坐在大兴隆寺里,静静地看着书。听到推门声,头也不抬。
湛若水见此挑挑眉,转身关上门,然后解下披风,将它挂在一旁。
“王郎中忙着解惑授业,连饭也不去吃了?”湛若水放下食盒。王守仁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乌丝被发冠挽起,下面沾着晶莹的雪。白净的脸颊被冻得通红。白雪也已把睫毛覆盖,随着睫毛一颤一动的。
真是滑稽极了。
王守仁忍不住放声大笑:“元明,你脸红得像个小姑娘一样。”
湛若水并不恼,只是缓缓打开食盒:“王郎中倒也需我这个小姑娘来送吃的,这么看来,比我还没用些吧。”
王守仁笑笑:“元明此语,是想与我论道么?”
湛若水突然沉下脸:“闭嘴。”
早些天他与王守仁因意见不合便谈论起来。说是谈论,其实就是吵架。
论道就是引经据典,用最文明的行为说出最肮脏的话。
湛若水虽看上去文静,也是不服输的性格;王守仁混了三年龙场也不是白混的。就这样吵到天昏地暗,吵到日出日落,颇有点像朱熹和陆九渊当年的鹅湖之会。
无奈,湛若水还是输了。
也不是湛若水看得书不多而词穷,只是湛若水体力真的挺不住了。
原来王守仁年轻时格了一个星期竹子不是白格的。
当时的湛若水看着王守仁在夕阳下神气的脸,恨恨地想。
见湛若水似要爆发,王守仁也见好就收。只是眼睁睁地盯着那食盒。
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是鱼!!
出身于江南水乡的王守仁自从十几岁与父亲迁进都城以来,便很少吃到鱼了。现在看到,倒有些莫名感动。
旖旎的香味,汇成是家乡的情思,挥之不去。
“知我者,元明也。”王守仁脸上的盈盈笑意仿佛要溢出来一般,忙拿过食盒。湛若水不语,只是默默撑着脑袋看着王守仁吃鱼。
虽是安静,却了无尴尬。
“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学生叫黄绾?”湛若水突然开口。
王守仁顺其自然:“是的。黄绾虽鲁莽些,但还是挺灵光……”
“呵。”湛若水冷哼一声打断了王守仁的话,拿出一堆书,“你看看你的学生干的好事。”
饶是聪明如王守仁,也不明白为什么今日湛若水阴晴不定,只得从善如流地望去。
那些书,翻译成妇孺皆知的字眼就是:《阳明先生与我的二三事》、《初识阳明》、《大兴隆寺的岁月》等等诸如此类的回忆录,毫无疑问,作者的大名都是黄绾。
王守仁只瞄了一眼,又埋头吃鱼,稀松平常道:“不过是写黄绾写的回忆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湛若水冷笑,随便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王守仁依稀看见,那本叫《阳明先生行状》。
“你自己看看你家好学生写的。”湛若水用手指指了一段。
——阳明先生有一好友元明,两人饮食起居,日必共之,各相砥砺,诸如种种,已在其他书论述,在此不叙。
“你家学生夸你就夸你,把我扯上来算什么事?”湛若水冷冷地看着王守仁,“写了也罢,还弄了个套本?”
王守仁倒是泰然自若,还严肃地点点头:“嗯,这孩子文章水平又进步了。”
哪有半分在意重点。
犹是如湛若水般冷静的人,也忍不住生气了。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食盒震得梆梆直响。
“多亏了你学生的大力宣传,在民间的传奇里,我和你连孩子都有了。”湛若水咬牙切齿。
难得看见湛若水文静的脸露出狰狞的表情,王守仁觉得今天十分值得。
嗯,下次黄绾来的话,我得去夸夸他。
王守仁甚是愉悦,但他现在表露出来,无异于送死。所以他整理了下情绪,平静了下表情,认真地看着湛若水的眼睛。
“是你生呢?还是我生的?”
一本正经的表情,分明是胡说八道。
湛若水下了个定论,气愤地差点要拿起食盒朝王守仁砸去。
但他不能。
所以他狠狠地剜了王守仁一眼,一拂衣袖,便转身离开,融入了苍茫的大雪中。
“生气归生气嘛……”王守仁悠悠叹道,“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连披风连忘了拿……”
(二)
负气地在雪中未着披风走了半个时辰的结果是,湛若水不出意外地得了风寒。
在湛若水躺在床上喝着苦岑岑的汤药时,王守仁仍在大兴隆寺讲学。
正在听课的黄绾东瞄瞄西瞄瞄,身旁的钱德洪看不下去了,用书敲了下他的脑袋。
“听阳明先生讲学就认真一点!”钱德洪有些恼怒,但顾及王守仁还在讲课,只得压低声音。
黄绾似有委屈地摸摸脑袋:“我在认真听的!只是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钱德洪抬头看向讲坛上的阳明先生。
面色虽是营养不良肌黄了些,但气色还是很好的,现在正在讲坛上谈笑风生。
钱德洪疑惑地摇摇头。
黄绾一脸恨铁不成钢:“元明先生啊!元明先生不见了啊!以往阳明先生讲学时,元明先生都是站在阳明先生旁边陪着的!阳明先生讲两个时辰他就站两个时辰!讲三个时辰他就……”
钱德洪不耐烦地打断:“哦!然后呢?”
语气是丝毫不感兴趣。
黄绾咬咬牙:“你难道都不为阳明先生的人生大业担心一下吗?”
换来的是钱德洪的一个白眼:“阳明先生早就娶了妻了,你担心这个干什么?”
“欸!不是这个!”黄绾挠挠脑袋,脸红红的,就是憋不出一句话。钱德洪翻白眼翻得更起劲了。
讲学结束后,黄绾准备离开,王守仁突然叫住了他。迎着钱德洪略带疑惑和疯狂羡慕的目光,黄绾神气地走了过去。
“叔贤,”王守仁一脸真诚,“你知不知道民间有哪些我和元明的传奇?”
黄绾虎躯一震,暗自感慨阳明先生总算是开窍了,神采奕奕说道:“学生强烈推荐《寺中华》!!嗯嗯,《天女泪》也不错!还有还有……”
钱德洪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副诡异的场景,用肘子碰了碰身旁的徐爱:“曰仁……怎么回事?”
纵使是王守仁最喜欢的弟子,徐爱也只能苦笑:“我也不懂。”
据目击者答,当天下班后,王郎中就徐步走进了京城最大的书坊,一会后,便悠哉悠哉地抱着一大堆书走了出来。
(三)
腊月三十,湛若水的病仍不见好。
湛若水躺在床上,无聊地望向天花板,突然传来小厮呼喊。
“王守仁先生来了!”
这几日甚是无力的湛若水突然从床上蹦起来,将窗户一一锁起。待他准备锁上门时,王守仁推开了它。
“早啊!元……”王守仁招呼都还没打完,湛若水便用力关上门。奈何生病中的湛若水怎比得过年轻时策马去居庸关的王守仁,僵持了一会,王守仁还是推开了门。
湛若水最终放弃了,躺回床上背对着王守仁:“阳明先生不去教教你的好学生,来我这里干什么?”
语气是满满的嘲讽。
王守仁只是缓缓关上门,悠悠道:“今天腊月三十,学生们自然是回去过节了。”
“既是腊月三十,阳明先生不回去过节,来我这干什么?”
“好友病了数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前来探望。”
“巧言令……”最后一个色字还未脱出口,湛若水忽感脸颊落下一记温暖。
“你……你在干什么?!”
“吻你啊。”身为罪魁祸首的王守仁无辜地眨眨眼,“《锁春记》里道——若水身染寒气,躺在榻上。守仁又急又怜,竟不顾礼数亲了上去——”
湛若水白了他一眼:“明明是《寺中华》里的情节。”
“原来元明也看过不少啊,”王守仁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元明不屑看这种呢。”
看着王守仁若有若无的笑意,才知道自己被下了套,湛若水气急,将被子蒙住头,默默下定决心。
无论王守仁怎么呼喊他他也不理了!!
“我带了两广的白切鸡。”悠悠的声音传来。
不理不理。
“还有小笼包。”
不听不听。
“大闸蟹元明也不要了?”
不看不看。
(四)
好吧,王守仁有罪,大闸蟹无罪。
抱着这样的想法,湛若水还是起来了。
王守仁慢悠悠地剥开大闸蟹:“我还以为元明不想吃呢。”
“我想理的只有大闸蟹,不是某个人。”湛若水裹着被子,只探出一个头。
王守仁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道:“元明,你好些了吗?”
“你猜啊。”湛若水决定气一下王守仁。
王守仁故作苦恼:“这就麻烦了,按照《寺中华》的情节,接下来就是——”
亦荷董圣卿之宠。
王守仁果然可恶。
湛若水咬咬牙,抢过他手中的大闸蟹:“我现在很好——从来没有感觉那么好过!”
明明湛若水是翰林院公认的脾气最好,可一到王守仁面前,为什么总是败得溃不成军呢?
可怜他湛元明一世英名啊——
王守仁笑笑,走到窗边,缓缓打开窗。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元明,今晚我们去京城吧。”王守仁突然开口。
被大闸蟹收买的湛若水决定给王守仁些面子,轻轻点头。
(五)
夜晚,京城万家灯火,大红灯笼高高挂,璀璨花灯照满天,街上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湛若水性喜静,看着那么多的人忍不住微微心烦。
所幸王守仁拉着他的手,手心里传来的温度似在安抚他的情绪。
两人并肩走上了京城最高的城楼。城楼上的凛冽寒风让湛若水忍不住微微颤抖。
“所以,你到底带我来干什么?”
“在等等,快午夜了。”一贯悠悠的语气。
湛若水无语,看着漫边的黑夜,恹恹欲睡。在他快睡着时,一双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
湛若水一惊,睡意全无。
“伯安,你这又是干什么?”湛若水决定自己必须给王守仁一个教训,比如把他踹下城楼什么的。
“三,二……”耳边传来了喃喃的温度。
“一。”
眼前的手忽然放下,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闪耀的烟火。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
姑且饶了他一回吧。
湛若水如是想,心中似乎有些甜意。
楼下,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正是一夜鱼龙舞。
回头望向王守仁。
灯火通明映着他温润的嘴角勾起。
忍不住加重了手中的力度,紧紧握住那人的手。
今年是正德七年,岁月依旧静好。
(六)
大年初三,湛若水拿着一本书来兴师问罪。
“这本《烟花遇》是怎么回事?”
王守仁满怀歉意的表情:“呃……就是前几天去城楼的时候看烟花时……叔贤好像也在那里……”
好,又是阳明先生亲爱的弟子黄绾。
湛若水默默在心里将黄绾咒了一遍。
正在书坊交稿的黄绾打了一个喷嚏,书坊老板担心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这位先生写的书都是畅销书啊!可不能生病了不交稿啊!!
黄绾摸摸鼻子笑笑:“没事,上次那本《烟花遇》好卖么?”
书坊老板狂点头:“先生,好多读者都在催后续!先生什么时候交稿呀?”
黄绾笑而不语。
可是正月休息阳明先生没在讲学,自己可找不到素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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