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枯煎

【严阶】荧惑守心

  r,抽时间补完了,没有逻辑

   1

  严嵩于无数个日日夜夜梦见那副场景。自己的头颅在雪地里一遍又一遍被砍下,滚烫的血融于纷扬的雪花,须臾凝成火红的冰晶掉落至脚边,被行刑者踩得粉碎。尔后身着各色官袍的纷杂人影弹冠相庆,他于人间鬼魅盛宴中窥见熟悉的笑脸。

  怎么了,严阁老?

  来人身裹大氅,面色温柔,轻身询问时总习惯带着吴侬软语的调子。星星点点的雪花覆于发间,与鬓角的白发混为一体。严嵩见他提手将那些不速之客从发冠上赶下去,下意识问。

  下雪了?

  眼前人闪过一丝诧异,转而又挂上严嵩熟悉的笑意,蔼然春温。已经下了几天了,阁老莫不是病糊涂了?

  严嵩没有应。阴白色的阳光透过窗棂被切割成小格,落入昏暗的室内,石沉大海。不请自来的客人继续说,听闻阁老最近受了风寒,我给阁老带了些补品。屋内的火炉默不作声地释放暖意,严嵩从被褥中缓缓坐起身,伸手握住冰冷的手腕。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残存着细小雪粒的发,仿佛被魇住了一般。

  像骨灰。他没缘由想到这个。

  2

  天子寓居的京辇竟总是暗无天日,严嵩心下吃惊。秋风刮落崎岖枝干的最后一片枯叶,连烟火气都被来访的风刮尽似的,偌大街道的人影都隐入屋檐的暗处,了无踪迹。伴随寒夜而来的雾弥漫轮焉奂焉的屋,月亮于这片轻纱中升起,皎洁如它,周身却包裹着不详的殷红。

  太冷了,严嵩想。他快步趋向宫外,逃似的远离鲜血般的雾囚笼般的宫。冷风贴耳刮过,他听到了无数冤魂的呐喊,其中有用他之手除掉的更有其他人残杀的——人总是会归于尘土的,他并未觉得不妥。微不足道的忏悔之心早随着精神与理想埋葬于腐朽的官袍下,而因它生又因它死的亡灵们,却仍对戕杀他们的屠场穷追不舍,着实可笑。严嵩不无嘲弄地想。

  严阁老?

  他听到雾中有人唤他姓名,不由转身看去。

  ……

  

  后面发不出,有条件走嗷3吧()

阳明先生补遗1

 主王湛,胡编乱造毫无逻辑各种cp


 1

      “嗳,元明兄。”


  秋分的太阳早已落下只剩下半张脸,凉风随着余晖的暂退渐渐逼紧。湛若水从翰林院回家时暗色已初现于天,行至中途却被在酒楼前徘徊的刘存业叫住,随即整个人也被拉进了酒楼。


  时任翰林院编修的刘存业苦着一张脸:“有人喝醉了,我让伙计熬了醒酒汤,但家中还有些急事,元明兄待会能不能替我送他回家?”


  同僚之情不可不帮,湛若水又向来与人为善。刘存业简单嘱咐几句,转身离开。湛若水察觉刘存业似乎回头瞥了眼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正欲开口询问,但当事人的背影已没于暮色中,急匆匆得仿佛一阵穿堂风。


  湛若水只好摇头。


  传闻中喝得烂醉的人正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宽大的袍子遮住了脸,均匀的呼吸声表示此人已经熟睡。


  虽说今日天黑的确实是早,不过未过酉时喝得酩酊大醉的还真是少见,不知道刘存业又在哪结交的纨绔子弟。沉思间放于桌上的手忽然被另一种温度覆盖,有别于秋天的凉意。湛若水一回神,看见对面的人缓缓抬起头,如墨的眼睛对向自己,嘴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湛、元明。”来人面色酡红,看样子确实喝了不少酒。脑袋因为酒的效用微微晃动,眼睛却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熠熠生辉的样子让湛若水想起了微弱又坚定的启明星。


  湛若水俯身凑近他,轻笑道:“我以为伯安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了。”


  ————


  京城在入秋时分暑气得以消退,恼人的炎热感并未完全消失。细汗从额头溢出,心也变得急躁起来。王华来回踱步,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无他,因为今天是放榜日。


  “你说……他今日能不能过?”王华看向身旁的老仆,他一字并未点明是谁,但伺候过年的老仆早已心知肚明。


  烂记于心的话甚至不用思考,张开嘴便能流出来:“少爷聪明伶俐,自是不成问题。”


  “胡诌!”王华气得胡子都抖动几分,严厉的语气让恹恹欲睡的老仆打了个激灵,“他聪明伶俐,能连考几次都不过?”


  以往的经验告诉老仆不必再发一言导致火上浇油,只需静静等待火苗即可熄灭,即使不熄,也危及不到自己。王华思绪万千,自家儿子过去做过的种种好与不好的事,此刻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中闪过,他不禁越想越生气,狠狠地甩了甩袖子,朝贴榜的方向走去。


  “巧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朗朗的晴空万里无云,秋阳得以长驱直入地照进宽阔的宅邸,悠悠的朗诵声于阳光下继续传来,“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吟罢,青年满意地将残存在箭身的粉末吹落。被制作者削至光滑的箭身沐浴在秋季特有的艳阳中,流转着淡金色的光泽。


  “守仁!”


  严肃到甚至有些古板的声音,语调中带着怒气,王守仁再熟悉不过。他闻言起身,看向不远处一步一步走来的身影。


  “父亲。”王守仁放下手中的箭,对王华行了个礼。


  王华看着还算恭敬的礼节,习惯性深皱的眉不由松了几分,却仍然微微仰头,保持着作为家长的威严:“你觉得这次题目如何?”


  “尚可。”王守仁气定神闲。


  王华的眉又皱了回去:“你每次都这样说,何时中过?”


  “世人以落第为耻,我以中第做官为耻。”


  这话早在王华的意料之中,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中第了,二甲第七名,观政工部。”


  秋天燥热而静止的空气中没有任何声音,欢呼声与悲叹声皆没有传来。只见王守仁莫名其妙地怪笑一声,又行礼告退,转身去收晒在庭院间的书。


  王守仁从小就是个怪孩子。


  且不说出生时祖母做了甚是奇怪的梦、五岁时仍不会说话这些陈年旧事,就说在开智后与同龄人一起读书,别的孩子把读书登堂作为第一等大事,他却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成为圣贤。


   “为天下立心,为万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少时王守仁那坚毅的眼神仍然让王华历历在目。以前以为是小孩的戏言也就笑笑过去了,没想到这无稽的念想竟在王守仁心中生根发芽,及冠后还仿照格物致知之理去庭院格竹子落得一身病。王华每每一想,都不禁觉得头痛。


  古今能被称为圣贤的唯有孔夫子孟夫子与朱夫子,为何就不能脚踏实地呢?


  日渐西沉,夜间的暗色渐次在空中铺散开来。王守仁抱着书走进书房,王华仍伫立在庭院里,更深的阴影缓缓将其笼罩。不苟言笑的脸上似乎露出迷茫之色,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但王守仁知道他并没有找到答案。他在父亲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也在等某个未知的答案。


  新晋的官员的到来足以让一成不变的工部像死水寻到水源般流动起来,何况又是状元又给皇帝授过课的王华的儿子。频繁的奉承之语让王守仁很快疲于应对,又无奈于众人的殷勤之请。诗一首接一首地赋,喝彩一声比一声响。逢场作戏,又何必如此认真?


  众人大约终于是腻了,陆陆续续散了。王守仁倦怠地坐于椅上,手扶着头。喧哗过后的静谧总是令人难以适应。他不经意间看向桌上,瞧见一杯被遗忘的茶。伸手抚过,尚有余温。


  瓷白的杯身上淡蓝的花纹延伸盘旋,再普通不过的杯子。茶叶于沸水间伸展开来,将杯中之液染成淡色,再普通不过的茶。在清香氤氲间王守仁闻到了一丝墨味,于是纷杂的记忆像是高高飘摇风筝找到唯一的线,在层层呼喝作势中抽剥出属于墨香的那一人。


  在他被众人簇拥之际,那人将茶放在桌上,脸上挂着朦胧的笑意,轻声说道:“久违了,王伯安。”


  “都传许仙白娘子一伞定情,我见你疲惫泡一杯茶,你倒对我念念不忘了。”湛若水扶着王守仁走在路上。黑夜已经降临至整个京城,唯有星光点缀在漫无边际的黑色上。


  虽然喝了醒酒汤,王守仁仍然觉得头很沉:“我对元明是久仰大名,那只是一个契机。”忽然转头看向湛若水,“那元明之前是否认识过我?不然第一次见面,何故用上久违二字呢?”


  湛若水一字一顿,在落叶燮燮的空气中无比清晰:“若水泛观于四方,未见此人。”


  王守仁轻笑,脸因为酒精微微泛红:“守仁立世三十年,未见此人。”


  tbc.




  

斯非十二时辰ℓ10:00ℓ念念

*下一棒@围着黑白围巾的珠颈斑鸠 老师


我流斯非,ooc一堆orz


 


      1


  李斯在夤夜时分无缘由地惊醒,身旁的妻子也随之醒来。相濡以沫的妻子一向温柔,她轻声问,做噩梦了吗?他没有回答,眼睛茫然地盯着乌黑的梁柱,忽然发问,家里的黄狗还好吗?


  黑暗中缓缓浮现出妻子不可思议的脸。相公,你现在是秦国丞相。


  早晨宴席时文武百官祝贺的车历历在目,李斯回过神来时诧异这场荒谬的对话究竟从何而来。妻子起身重燃起熄灭的安神香,须臾温和氤氲室内。他闭眼,任由纱雾般的气息盖住眼睑。他好似忘记了什么事。


  物大禁盛。


  他仿佛听见了夫子的叹惋,此身恍然置于多年前的学宫下。夜长梦多。尘封的记忆此时徐徐陈开,像角落中潜藏着摔落的玉石碎片,平时安于一隅,却在不经意地一刻刺痛自己的手。他猛地睁开眼,枕边铺满了妻子的青丝。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早已睡去。


  太久了。久到鬓如霜色,久到冢化青烟,葬于西平某处坟茔的枯骨约摸也已化为尘土,即使如此,念起他的名字,李斯精于世故的满不在乎在一瞬间便会瓦解。溃不成军。


  2


  上蔡的雪刚刚消融,上蔡的春恰好来到。李斯在那个季节拜别了家中的妻子,千里迢迢来到兰陵求学。


  春季多雨,李斯后来想起,当时为何不带把伞?多想总是无益,他就近躲入一户人家的檐下,望着细雨声声滴落台阶。所幸善良的主人并未驱赶他,并为他端了碗水解渴。他行礼道谢。似乎是这时鸡圈的鸡开始喈喈地乱叫起来,大概是不满被沾湿的羽毛。一时间雨声、鸡声混杂一团,让久等雨停而不至的他更多了几分烦躁。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他脑中想起了这句诗,随心所欲地念了出来。恰有一人撑伞从不远处的路上走过,听到他的吟诗声,忍不住偏头瞧了他一眼。多年后李斯依然惊讶于自己记忆之清晰,明明不舍昼夜的岁月抹消了许多东西——最美好的以及最惋惜的;偏偏自己对檐下的一眼邂逅念念不忘。


  衣裳是竹青色的绿,长袍的暗纹似在隐隐流转,整齐的发髻上插着简朴的玉簪。一双泠泠如潭水的眸子里,漾出点点惊讶的涟漪,却始终未泛动太久,如镜的潭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如初的模样。


  腰间的玉佩和玉环因行走姗姗而响,他微微颔首,隐约辨认出玉佩上似乎刻着三晋之地的“非”字。当他在发愣中回过神来时,那人却早已走远,只留下被细雨晕染的飘渺背影。蒙蒙的天空使他有些恍惚,被扰乱的思绪却执着地牵引着下一句的内容。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哦,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3


  异国的贵族公子平时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只有做文时刮来带有血腥的晚风。那样的尖锐刻薄通透,仿佛要将人心瓣瓣剥开来,冷眼旁观后再一笔一笔地缝合,留下千疮百孔的瘢痕。同门艳羡他的惊才绝艳,恚于他的凛若冰霜,于是不动声色地轻慢他,他也不动声色地回应他们。他不在意任何人对他的评价,温润的玉环留下刺眼的缺口,他就像一块玉玦。


  韩非的朋友屈指可数,李斯大概是与他待得最久的一个。缘是最难解的一个字,由此产生了多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李斯并不关心,他向来对无用的旧事嗤之以鼻。闲暇时他喜欢去野外,以此怀念上蔡打猎的日子,那是已然遥远的故乡。某时他也会想,韩非是否会有类似之情呢?不时又觉得自己无趣,死水底下连鱼都没有,怎么能指望它有斑斓的色呢?


  韩非出门的欲望与他的言语一样,少之又少;更多时候委于席上,肆意的笔在竹简上来回勾勒,一瞬间李斯以为看到了鸿鹄,那样的神采,那样的文章,必定要同它们般凌云而上的。


  会有那么一天么?


  夫子滔滔不绝,那天似乎在说慎礼义,务忠信。他看向第一排的韩非,正襟危坐的背影端庄优雅,却有什么东西将其深深困锁。人们向来抵触自由的妨碍,笼中鸟即使满嘴鲜血也会啄破桎梧的锁,然无形的最为致命,深入灵魂中,是永远避不开的祸。


  4


  某天他帮夫子传抄竹简,不知是谁先提到韩非,一向严肃的夫子放下手中的竹简,脸上多了几分凝重。夕阳从窗棂倾泻而来,室内染上了霞彩的色。夫子沉默良久,他听见了微不可闻的叹息,韩非将是非看得太透了。


  大概是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吧,他接道,拿刀刻字的手忽然顿了顿。细细想来,同门乃至外人所津津乐道的高山流水的来往,他们之间却没有更深刻的交流。抵足而眠有过几次,骑马游猎有过几次,记忆所及的更多在两人的对坐而谈,泛黄的竹简带着韩非指间的温度一齐传达到手里。韩非口吃,说话刻意放缓语调,以便他能流畅耳闻。他也乐意一遍又一遍地将燃尽的灯花挑落,不厌其烦地点起新的油灯。


  他对韩非有情吗?他问自己,也许只是思想相近流露出的惺惺相惜。若有情人终成眷属,世上又怎会有如此多痴男怨女。彼时的他似乎明白夫子话中的深意,却执拗地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于是半开玩笑半是辩解地回了一句。夫子并未注意到他晦明变化的表情,欲言又止,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竹简。


  他不经意间瞄了一眼里面的内容,上面刻着韩非清秀隽雅的字体“循名责实”。他想起他似乎看过这篇文章,说的是典衣与典冠的故事。待夫子唤他离去,他才觑见沉如松墨的夜,以及用力过猛刻得有些偏斜的字。夫子沉吟半晌,最终摇摇头。


  他对韩非有情吗?


  心是不会骗人的。


  5


  时至今日,李斯也不会鼓瑟。七弦根根排列,看似简单明了,却能在乐人轻巧的手指上奏出动听的乐曲。李斯看不懂其中玄妙,也不愿过多琢磨。姚贾曾经问过他,丞相可有听过比这更动听的乐?


  记得那是某次宴席。六国一统,秦王践祚,以古有天皇,有地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死者归于坟茔,生者受命于天。新的王朝百废待兴,对秦臣论功行赏,一切忙得井然有序,自是少不了歌功颂德的宴会。鼓瑟的是兴许是某位王孙。他身穿冕服,安静地颔首弹琴,显得遗世而独立。


  是的,他听过无数人鼓瑟,闾巷黔首,王宫乐师,一切曲子却像雨滴般划落脑海,泛起涟漪后,石沉大海。他能回想起的只是那位公子在琴前肃穆的背影,他认真的神情,他灵动的指,他弹的曲,那日的蝉声知、炽热知、天知地知还有李斯。


  也许是刚沐浴完,李斯站在窗边,觑见平常一丝不苟的发髻垂落在颓肩,似乎还不断氤氲出水汽 。听闻王孙公子都会习些乐器,他们大抵都会摆弄这些长短不一的琴弦。韩非也不例外。时而哀婉动人如泣如诉,时而平静如穿堂风,温和抚人。难以想象如此丰富的乐曲出自不近人情的韩非之手。月华悄然而至,庭前草木逐渐染上了它的颜色,摇曳而静谧。李斯站了一会,起身离去时骤然感到了腿的麻木。夏蝉还在不知疲倦地鸣个不听。


  他依旧不知道那首曲子唤何名。有名亦或无名,但无稽的它确实在他生命中刻下了印记,与现在见证六国一统的旷古荣光一齐。


  6


  兰陵的春向来入的晚,初春的风依旧料峭,鲜少出门的韩非答应与他踏青。两人骑马而行,路上无非是他说些闲话而韩非在应和着,走过没有尽头的树林,忽然一条小河出现在眼前,豁然开朗。他眼中露出惊喜的色。


  粼粼的水面泛出耀眼的阳光,抬眼望去,远处的山忽已小,小的像是墨点一般,小的仿佛天下尽在眼前。


  他笑着对韩非说,以满腹经纶为墨,以七国为卷,他要辅佐君王,画一副江山社稷图,你愿意和我一起么?韩非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深邃的眸子随着思绪飘向远方,喃喃自语道,这长得可真像韩国的棠溪啊。


  李斯是那个时候发现淡漠的韩国公子是有情的,一些未喧之于口的话还在斟酌,不久后他便与韩非与众多学子一样,辞别了山清水秀的兰陵,各自奔向既定的归宿。


  临走时李斯递给韩非一杯酒,素不饮酒的韩非接过一饮而尽。他半是玩笑半是恳切地问韩非要不要随他西行入秦,答案毫无疑问是拒绝的。尔后韩非骑上马,走上了回韩国的路。李斯目送不归的身影愈行愈远直至消失,心中不由徒生一种无力的悲哀感。


  7


  酒。


  毒……


  前者清香馥郁,世人趋之若鹜;后者则让世人谈之色变。但鸠毒总是加入酒中赐给罪人,樽中的醪醴清澈见底,迷惑了眼,似乎亦可了却罪人不甘的心。


  他亲自将毒酒递给韩非。


  那年冬天异常萧瑟冷清,寒冷到让他怀疑是否能安然活到明年开春。当然结果是他活了下来,活到了六国一统,活到了大秦,甚至活到了始皇的龙驭上宾,而昔日的韩非永远埋在了那场大雪后,化成了一阵西风。


  严寒会使皮肉冻成赤色,肉身开裂,鲜血淋漓直至停滞。而韩非并没有见血,但他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大约是痛的。李斯将韩非拥入怀中,事后他才想起这是逾矩的——那样近的距离,呼吸都能清晰传入耳际,更遑论那纷乱的心跳。这本应是最亲密的爱人俯身贴耳的呢喃。


  他只是想减轻韩非的痛苦。


  是这样吗?他问自己,心却懦弱地告诉他,他只是没有勇气记住濒死之人痛苦的脸。他感受到韩非的痉挛,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将他拥得更紧。怕冷的人常常聚在一起,拥抱能予人暖意,但别离不能。越痛越紧,越紧越冷,怀中的温度就像流失于指尖的沙砾。披在身上的大氅无法挡住的、深入骨髓的寒冷。片刻后一切归于平寂,他抬头望向昏暗的窗,外面不知何时又下了一场雪。


  真冷啊,从来不知道会那么冷。


  离去时,他被明朗的天空晃了眼。纷扬的雪花会洗去一切血腥,鸿爪与兽印都将消失在凌于一切的洁白上。


  眼泪似乎就是在这时落下来的。


  8


  韩国的天空自记事起就是灰暗的。被重重叠叠的房屋下遮挡的天只有从檐角的罅缝中窥得一隅,当时韩非年幼到尚需牵着母亲的手,蔓草滋生的阶上是他待过最久的地方。纤长的手指在他手上划来划去,母亲丹唇含笑,说这是“非”,他的名字。


        手心传达的感觉像韩非偶然间接住的光束的温度。白日蓝天清澈温暖,夜晚星空惑人寒凉,神秘的星宿在天空曲折发亮,坠入地上变成了叶片上的薄霜。民间的孩子会在树叶凋零的季节得到冬衣,细密的针脚浸含了父母的爱意,而韩非与父亲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冕旒投下的阴影将父亲的脸一并舍去,记忆所及之处只有庄严的语气与华丽的冕服。朝臣稽首膜拜,他也与之一样。


  母亲告诉他,他是韩国的公子,往昔与未来皆是如此。他点点头,伴随一身的荣誉与牢笼此刻被他铭记于心中。


  他整日整夜地埋入书中,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一本又一本的上书呈上去,杳无音信。名为压抑的乌云在韩国的上空摇摇欲坠,韩国的积贫积弱,秦国的虎视眈眈,干戈频仍,韩非尽收眼底。只有侍从们暗自诧异,不明这位贵公子的脸色为何一天比一天冷。


  似乎终有一天他开始厌倦疏远的日子,他起身前往兰陵求学。韩王同意了。荀子无愧于当世最博学的大儒,他所知的、他不知的,在兰陵的一隅生根发芽,经笔写下,生长出枝繁叶茂的叶。


  而其根注定是盘根错节的。


  那人叫李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些名字一生记不住,有些名字恍然间便念了一生。同门提之频繁,荀卿对之多加赞赏,淡然的韩非终于忍不住走出狭小的室内,试图一窥究竟是何许人也。


  同门在旁端坐,被围在中间的人毫不拘谨,神采奕奕的模样仿佛一切皆覆于手,不时朗然而笑,有力的论道声让对坐的学子面红耳赤。


  此人必定会扶摇直上。韩非忽然有种感觉。而这种感觉驱使他走了上前去,待回过神来时,他对上了李斯明亮的眼睛。


  “斯曾多次听夫子提起公子,多是赞誉之词。今能与公子论道,乃斯之幸也。”


  9


  他对李斯有情吗?


  他以为他将一腔热血全数奉于了韩国,再将其余一切裹藏于茫然的雪地中,未曾想过皑皑的枝头会在冬日的暖阳下消融,一朵梅花花苞悄然而生。


  也许只是同门之情吧,每每与李斯论道,自己总是欣喜的。他试图将其抛至脑后,握笔写下一篇又一篇文章。待茶靡花败,春光耗尽,他才倏然发现有什么已经错综复杂。大鹏会青云直上,睥睨最高的天;鸿雁终归在春暖花开时回到故乡,他们本无交集。于是他先行将花摘落,像胎死腹中的婴,便不会有痛苦。旁人说,非公子是绝情之人。


  他翻出遗忘已久的琴,那是他从韩国带来的旧物;他试图在缓慢的乐声中平复躁乱的心,却在一愣神的余光中瞥见了李斯的影。神识还未有反应,手却随心而动,悠悠奏起了郑地的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他不知李斯是否听过,也不知自己为何而奏,不复回旋的时光无情地离人而去,连模糊的感觉也不曾施舍。那日似乎没有尽头,韩非默然弹奏,直至清晖映堂,他才发觉窗边早没了来人的影,只有庭前的蝉还在虔诚地唱,不知疲倦的献上颂歌。手指上被遗忘的痛感后知后觉地传来,他终得发现已然过去了那么久。


  这首曲子真长啊,就像一生一样。


  韩非喟叹。他难得喟叹。

  

  他对李斯有情吗?


  他的情愫仿佛在那时短暂地活过,又似乎在那时死去。


  10


  他们曾抵足而眠。最后一次是在各奔东西前的前一夜。


  兰陵的雪才刚刚消融,屋檐下还残存着顽固的冰凌,不时滴落雪水。万物尚在漫长的枯黄中,亟待一阵春风将它们唤醒。李斯先行睡下,案上的烛火还未熄。韩非将发冠摘下,发丝顺其自然垂落耳边。忽然鬼迷心窍,在烛火昏暗的室中,他俯身凑近了阖眼的人。


  不虞的逾矩之举让韩非下意识怔住了,未挽的发丝却先主人一步,因其动作流落于榻上,与李斯的发交织,黑暗下宛若严丝合缝。


  结发,何为结发。


  韩非无缘由地轻笑一声,若旁人有幸窥见兴许会惊异他那瑰丽纤弱的笑,像夤夜中转瞬即逝的萤火。在他欲起身的一刻,远方的天际突然被亮光划开了一道口,映出了韩非苍白的脸。紧接着一声浑浊雄厚的春雷降临,为苏醒的万物带来新生。


  案上的烛火不知何时被猖獗的风吹灭,韩非在里觑见了飞蛾细小的尸体,早日死去多时。 


  


  



【湛王】不见有情

①翻存档翻出来的古早文,很流水


②之前发过好像不小心删了,这边补一下吧_(:з」∠)_



(一)

  在南京国子监不久后,湛若水的同窗就发现湛若水读的书与他们不一样。与他们相反,对于世人推崇的朱圣人的书,湛若水是向来不屑;他们来考科举是为了追逐名利,湛若水来考科举纯属是因为母命难违。


  别人读朱圣人他读陆九渊,别人学二程他学陈白沙,按理来说,这样的类似狂人之类的人,是向来不受大家欢迎的,但出人意料的是,湛若水的人缘出其的好。


  上善若水任方圆。夫之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怪归怪,狂归狂,湛若水性格却如同潺潺流水一般,清澈万分,润物无声。


  在弘历十八年之前,这一切都是几近平静的细流;在弘历十八年之后,水面开始出现了涟漪,很快便形成了波澜之势。


  湛若水是认识王守仁的——他年少的狂事早已传播到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家家户户闲茶饭后的谈笑。


  两人的相遇很平常,没有风花雪月的渲染,没有惊心动魄的厮杀,更没有不打不相识的巧遇——只是在一个平常的午后,阳光微斜,和风初煦,湛若水安静地在翰林院里研着墨,碰到了闲逛路过翰林院的王守仁。


  当时王守仁还是意气风华的年纪,刚去山东主持完乡试,风华正茂的锐气就映在脸上,分明是少时纵横居庸关的无畏。


  隔着一扇矮矮的雕花窗,金色的阳光化为芒,透过缝隙碎成点点光斑。忽感光线暗了几分,湛若水微微抬眼,看见一个瘦削的人影无意路过。


  来人无心瞥了湛若水一眼,却似有感应一般停下脚步,忽而一笑。


  果真是一笑琅然了。


  当时湛若水心中这么想着。


(二)

  王守仁对湛若水的评价是,守仁立世三十年,未见此人。


  湛若水对王守仁的评价是,若水泛观于四方,未见此人。


  一位是久负盛名,一位是久仰大名,当时王守仁轻狂,湛若水也轻狂,狂人与狂人的相遇,不是竹林七贤的佯世当歌的狂妄,就是庄子与惠子惺惺相惜中带点针锋相对味道的狂傲了。


  如用相恨见晚来形容他们一点也不足为过,他们来往与兵部与翰林院间,出入孔孟,游弋佛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与对方相处的时间,生怕它变成细小的沙砾从指缝偷偷溜走。


  有次两人忽然聊到故乡。江浙山水清雅秀丽,岭南山水奇特无双,两处皆是依山傍水的地方,却养出了截然不同的两人。


  王守仁说湛若水更适合江浙,性格安安静静的像极了西湖如镜的水面。湛若水嘲笑王守仁喜欢读兵书,应该来岭南当伏波将军的徒弟。


  王守仁也笑,带着点少年的傲气。


  元明,以后致仕后来江浙找我,我带你去泛舟游于西湖之上。


  我可舍不得岭南的荔枝,伯安愿意来岭南陪我倒还挺愿意的。


  面对王守仁半真半假的笑意,湛若水同样不客气地回答。


  王守仁的眸子黯淡了一下,转瞬即逝的失落让湛若水以为自己看错了。


  故而湛若水并没有在意。


  岭南瘴气多,伯安你的肺不好,还是少些来为好。


  以为王守仁是担心岭南的环境,湛若水漫不经心地嘱咐,随后拿起茶壶,给王守仁倒了一个满。


(三)

  山雨欲来风满楼,京城最近的天气一直阴沉沉,不知是因为天公不作美,还是朝中闹得乌烟瘴气让人烦闷。


  湛若水早早回到了家,听说家里派人捎来了一些荔枝,本应高兴的他,心里却带着隐隐不安,让他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湛若水仔细回想,不安感似乎是从前几天开始的。


  刘瑾害死了蒋钦,整怕了反对他的官员。


  这时,王守仁要上疏。


  当初刘瑾闹得那么凶你都没有动作,现在胜负已定,你却要违逆他,有什么意义?


  湛若水劝王守仁,王守仁坚定的眼里满是犀利。


  当初那么多人反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现在刘瑾作威作福,必须有一个声音让大家清醒过来!


  但那个人为什么要是你?话到嘴边,湛若水又咽了回去。


  他分明是劝不动的,王守仁是那个天生要成为英雄的人。


  世间必须要有良知。


  湛若水就这样看着王守仁的背影愈行愈远,然而却什么都抓不住。


  老爷!老爷!


  火急火燎赶回家里的仆人见湛若水拿着枚荔枝发呆,不由心急如焚地唤道。湛若水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下意识询问他有什么事。


  伯安先生被抓进了诏狱!


  啪!


  等湛若水回过神来时,手上的荔枝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会才停下来,透明的汁水溅湿了地面。


  今年到手的第一枚荔枝就是这样坏掉的。


(四)

  正德七年,王守仁在京城的布道讲学以失败告终。站在人去楼空的大兴隆寺,王守仁就这样盯着它看了许久,紧锁的眉头迟迟未舒展开。


  心学之路终归不是一帆风顺的。


  比如王守仁被调去了南京当闲职,比如王守仁弟子黄绾被人弹劾,比如湛若水被派去出使安南。


  八年的龙场生涯早已将少年的锐气磨平,王守仁身躯也更显瘦弱,站在风中摇摇欲坠,手却悄悄地蜷起拳头,分明是丝毫未变的决心。


  湛若水出发那天王守仁来送了他,一路上两人无语,气氛一时沉重。到了目的地,湛若水微笑地催促王守仁回去。


  你还有徐爱陪呢,我去安南后你也可不必挂怀。


  湛若水不知道自己脸上勉强的笑意有没有被王守仁发觉,只看见王守仁握起自己的手,将一件东西塞了进去。


  是一朵梅花。


  花瓣间飘着凛冽的湖水味道,湛若水的脑中浮现出了白雪皑皑如仙境的西湖。


  你回来后,我便带你去西湖游玩。


  此语听起来甚像男女之间的生离死别。


  湛若水不由感到好笑。


  我自幼在岭南长大,身体可比你好多了。你不必担心我,多挂心自己的身体吧。


  言毕,湛若水该启程了。他坐上马车,向王守仁最后告别。王守仁脸上也挂着笑意,随着马车的愈行愈远,笑容也慢慢消失,转而是一声轻叹。


  迟回歧路侧,孰知我心忧。


  马车上的湛若水听到了好友悠悠的吟诗声,探头出去望了一眼。


  只有散漫的黄埃与风作伴。


(五)

  日后湛若水再回想起来,他们之间总是聚少离多。他从安南回京城时,王守仁去南赣平乱;他因公事经过南赣时,王守仁又去了南昌。


  王守仁除了讲学,一生都在为朝廷奔波,尽管当时的内阁首辅不怎么待见他。在听闻王守仁身体越来越差后,湛若水终于下定决心去一回江浙。


  江浙的水温婉,江浙的山温柔,西湖想必更是好看吧,怪不得王守仁一直教唆自己来江浙,湛若水这样想着,下一刻便吩咐船夫绕开了西湖去余姚。


  史际不明白,询问湛若水原因。湛若水遥望着远处的西湖雷峰塔,却是不语。


  余姚到了,史际搀扶着湛若水下船。白墙绿瓦的街道如水墨丹青勾勒,街上的小孩哼哼唧唧地唱着湛若水听不懂的童谣。王守仁此时已是响彻一方的大儒了,他的家也因此很好找。史际在路旁问了几名儒生,很快就找到了王守仁的家。


  面对久别重逢的故友,欣喜之余湛若水未免有些紧张。站在府邸大门前,湛若水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冒出冷汗,反复掂量了许久,终于露出会心的笑容。


  他也该履行西湖之约了吧。


  史际听湛若水这么说着。恍惚想起以前从师王守仁时,也听王守仁提起过。


  是与一名故人的约定。


  彼时的王守仁咳嗽不止,但眼睛一直执着地看着院中的残梅,若有所思。


  门应声而来,史际听见响声回过神来。开门的儒生眨巴着眼睛看着湛若水,一脸茫然。


  阳明先生可在?


  儒生朝湛若水行了个礼,恭恭敬敬。


  阳明先生前几天受命去两广平定匪乱了。


  现在已经年过六旬的湛若水想起这句话时,心头总是一震一震的。他去了他的江浙故乡,他去了他的岭南故乡,他们之间总是错过的,西湖之约也像那西湖的水,激起层层涟漪后消失无踪。


  人生就是那么可笑荒唐的。


  史际将最后一抹灯花挑落,正是晨曦初微的黎明时候。湛若水抚了抚眼角的皱纹,拿起搁在岸上的笔,缓缓写下几个大字——


  奠王阳明先生文。


(六)

  天下言学者,不归王守仁,则归湛若水。


  史际读这句话的时候,躺在藤椅上一直没反应的湛若水忽然笑了一声。湛若水老了,老得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年少时与王守仁谈天论地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无法忘怀。


  梅花开了吗……


  湛若水颤颤巍巍的声音令史际一愣,随即点点头。


  我去摘一些给先生。


  门打开的瞬间湛若水闻到了梅花的暗香,像西湖的水一样,凛冽冰凉。


  元明,以后致仕后来江浙找我,我带你去泛舟游于西湖之上。


  恍恍惚惚间湛若水清晰地看见王守仁站在舟上朝他伸出手,脸上带着熟悉的傲气,身后的背景分明是西湖的雷峰塔。


  湛若水没有犹豫,微笑地道了声好,走上了船。


  没有官场的尔虞我诈,没有天下苍生降下大任。


  不归子,不系舟,芳菲不向人间留。


  史际回来时,湛若水已经停止了呼吸。几日后湛若水下葬。史际将梅花放在了墓旁,最后拜了拜,悄然离去。


  在那个世界,应该不会有遗憾了。





大明王朝2020(三)

一些无聊的段子,写了就发一下吧



(一)

  无巧不成书,杨廷和先生找到严嵩时,严嵩也在喝茶。


  “啪!”突如其来的踹门声让严嵩拿着茶杯的手一松,半杯茶就倒在了办公室的桌上。


  “严主任!”杨廷和咆哮着,似见到什么千年恶鬼一般。本来很生气的严嵩看到平时稳重的杨廷和如此可怕的表情,也顿时没了气。


  “杨老师,什么事那么慌张?”面对下属,领导的风范还是要有的。严嵩故作淡定地向早已凉了的茶吹了几口气,从容地喝了一口,颇有点如泰山倒了也岿然不动的气势。


  “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王守仁不能留!!”


(二)

  杨先生和王先生,也算颇有渊源。


  什么小学同学啊、初中同学啊、高中同学啊、大学同校啊,毕业后被分到同样的地方啊……


  好巧不巧,说得正是他们。


  按理说,杨廷和应该和王守仁关系应该是“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才对。


  偏偏他们的关系是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只是杨廷和单方面下的结论,身为当事人之一的王守仁并不知情。


(三)

  杨廷和是个神童,这并不是杨廷和自吹。


  让我们翻一下杨廷和的履历。


  三岁识字,七岁能文,十二岁便考了中考,要不是当时年龄不够,杨廷和就直接去考高考了。杨廷和在全国顶尖高中混了六年,将国内外所有的奖项都得了一遍。


  这样的杨廷和,理应风光无限才对。


  只可惜,王守仁也是个神童,杨廷和那样的考试成绩他也有。


  神童对神童,定是剑拔弩张的。


(四)

  杨廷和三岁会说话,王守仁五岁才会说话,这么比起来,王守仁似乎略逊一筹。


  但谁叫杨廷和先生的第一句话是爸爸,王守仁先生的第一句话是整本《大学》呢。


  杨廷和先生七岁能文,王守仁先生十岁才写过诗,这么比起来,还是王守仁略逊一筹。


  但谁叫杨廷和作的第一首诗是一抓一大把的酱油诗,王守仁写的第一首诗涉及辩证法还被传唱一时的哲学诗呢。


  再加上杨廷和父亲有事没事念叨:“你看看别人王守仁……”


  就这样,仇恨的种子在杨廷和心里悄然埋下。


(五)

  听完杨廷和和王守仁的恩怨史,严嵩一直默默不语。


  “打住打住!”严嵩打断了杨廷和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纳闷地拿出王守仁的简历,“他不只是个普通的三十四岁无党派男子吗?”


  “是的。”杨廷和严肃点头。


  没有在意,严嵩继续问道:“社会心理学毕业?”


  “国际顶尖九渊心学大学博士后,现在已获得终身教授成就。”


  拿简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严嵩故作淡定,继续问道:“在龙场技校当过八年讲师?”


    “本来他是可以进国家级的哲学和心理研究院的,结果听到龙场技校很乱,他就自愿来到龙场技校支教了。”


  拿简历的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严嵩的声音开始颤巍:“三流业余作家?”


    “最近哲学畅销书《三维角度分析社会心理》和《流水的哲学学问》的作者,读者都把这两本书简称为‘三流’。”


  严嵩的手颤抖地没拿稳简历,黑着脸看着杨廷和:“他……他的名字真得是叫王守仁吗……”


  “他本来的名字叫王云……”


  严嵩差点掀桌子。


  所以这份简历除了性别和年龄还有什么是真的?!


(六)

  杨廷和看到严嵩的反应,以为事情成了,立马拿起桌上的笔和纸。


  “严主任你现在就写辞退信吧!如果你嫌麻烦,我帮你写也行!”杨廷和十分之殷勤。


  谁知严嵩愣了几秒,马上恢复了镇定,拿起一杯已经所剩无几的茶,装模作样地喝道:“杨老师,你讨厌他,关我什么事啊?”


  隔岸观火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之一,而且身为年级组长的杨廷和,是得有个人来打压一下。


  所以严嵩拒绝了。


  杨廷和深呼一口气,坚定地看着严嵩,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七)

  严嵩害怕了,以为杨廷和要拼命,想说句话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严主任还未开口,杨老师倒先开口了。


  “严主任!据我所知,徐阶是王守仁的追随者啊!”杨廷和深深地凝视严嵩。


  还未等杨廷和反应过来,就看见平时笑得一脸和气的严嵩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伸手用力拍了拍杨廷和的肩膀。


  “好!我立马就写!”


  如果说隔岸观火是严嵩的人生乐趣之一,那么找同校老师徐阶的不快乐是他人生另一大乐趣,啊不,是他人生的最大乐趣。


  具体表现为:徐阶喜欢的他不喜欢,徐阶讨厌的他偏偏去干。


  按照这个逻辑,王守仁是徐阶的偶像,那严嵩偏偏要来搅和一下。


  辞退信最后一笔落下,杨廷和和严嵩相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八)

  “啊啾!”坐在某间办公室的王守仁打了个喷嚏,对面的一位年轻男子见状,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王先生,最近天气转凉,你可要多穿点衣服啊!”


  王守仁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微笑道:“无妨无妨,我们继续谈吧,嘉靖校长。”


  



【正阶】八行书

①伪·太岳书信,可以说是非常ooc了´_>`


②剧情有接前文嘉徐,算一个潦草的后续吧(其实分开看也没啥,有车描写



*

  先生亲启。


  见信如晤。


  肃肃花絮晚,京师的暖风向来入得迟,如今料峭的凉意倒也不觉已是三月末了。华亭的雪想必也才消融不久,湖边的柳树恰恰萌发新意吧。算算时间,今年应该是先生致仕第四年了。不知先生处江湖之远,无案牍之劳形,白首是否还见新?


  学生只是偶然想起了些闲事而已。


  遥想第一次见到先生时,还是在翰林院里。想来那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事。四季的雨水浸润了墨色的瓦片,细水处露卧一丛莲叶畔,凉风吹起涟漪带动船桨,留得一地芙蓉香——这便是学生对吴地的初印象。文人墨客对此极尽赞美之词,想必也只有吴地的烟水与柳荫才养出了先生这样温和的人吧。若说您脸上的神情,认识先生那么多年来,学生见过最多的便是笑意了。就像吴地永恒不变的春水一样,暖意融融。


  彼时,元美甚有感慨地说您蔼然春温,色笑袭人。我会心一笑,不置可否。见我不回话,元美又不甘心又找我论道了几句。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哦,湛如冰玉,不输傅粉何郎。


  可趋炎附势的何平叔又怎能比得过和而不亵的先生呢?


  我正欲开口,却忘了您正在讲课。您轻轻敲桌,意在提醒我们。元美意会,对我撇撇嘴,低头埋首书卷。我微微侧头,正好对上您的眼睛。


  您是在讲《春秋左氏传》,亦或是《大学》《中庸》呢?学生不才,现如今努力回想,也只剩下些浮光掠影的片段罢了。


  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我低下头,脑中只浮现出一句话——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心倏然便不受控制了。


*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严惟中权势滔天、在朝作威作福的时候,还是椒山被严惟中害死时?细细想来,即使元美为椒山凄入肝脾时,您也是笑得温婉,甚至谦卑地对严家父子唯唯诺诺。尽管夜深人静时,学生会偶然听见您声不可闻的叹息,还有那微微颦蹙的眉。


  我曾经想为您抚平眉头。


  谬妄的痴想在出现的一刹那便被我狠狠地遏制了,可随心而动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朝您伸去。烛灯下的您似乎察觉到了,放下了手中的笔,回握住我的手,眼睛里依旧是温柔的笑意。


  您说,没事没事。


  纵然是心力交瘁的那时,您的手掌还是有暖意的。我似乎愣了几秒,然后缓缓松开您的掌心。我当时应该笑得很得体,徐徐道,先生您注意休息。


  然后颔首向您行礼辞去,雕花的大门被我缓缓阖上,最后一道影也闪进门内。我站在门口半晌,静得像是冗长的夜。当时或许已经是初秋了,因为我听见了月光下薄如纱绢的蝉,鸣得声嘶力竭,像是开至茶蘼的花,是情之所至,才向死而生。


  夜未央,蝉终究还是鸣尽了一切,如同被挑落的灯花。屋内重归于夜,与暗交织一体。我动了动站得有些僵的脚,转身离去。


  说来可笑,也许是那夜太黑了,学生回去时还趔趄了几步。


  抑或是说心已经乱了。


*

  一切发生改变的时候,似乎是您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听闻彼时的圣上对您忽冷忽热,丰厚的奖赏与雷厉的变故来得一样突然。更有严家父子对您虎视眈眈,这已经是朝中不争事实了。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尽管同处官场,平常似乎越来越少见到您了。偶然间听严东楼谈过您,他说您深受圣上宠爱,圣上经常邀您去西苑喝茶。


  我想,这不是好事么?圣上近在眼前揣测圣意总比上下否鬲战战兢兢来得简单。


  只是心像搭错的琴弦,凉风抚过焦尾,发出了呕哑嘲哳不和谐的声音。


  严东楼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兜兜转转,最后只是嗤笑一声。于是他看向元美,为他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问。


  听闻萧统甚爱五柳先生的诗文,但为何独独不爱《闲情》赋?


  元美并没有接,只是面无表情地回道,白璧微瑕耳。


  我的眸子忽然冷了几分。


  微瑕,可惜了。严东楼姗笑地感慨,放下茶杯,随后负手离去。茶盏里泡至枯萎的叶,氤氲的茶香挥发在空气中,如同默不作声的毒。


  元美对我说,当时我眼里结成了千山琼玉顶上亘古不化的冰,令人生畏。我望向他惊恐的眼,想宽慰他几句,声音却像撞上无声之壁,想说的话似乎被覆上了倒钟,只能在脑海中嗡嗡作响。于是我看向廊下初融的旧雪,在阴白色的日光下铺上一层薄绢,上面倒映出了我僵硬的脸。


*

  一鼓轻雷惊蛰后,细筛微雨落梅天。那天惊蛰,我打碎了茶杯。


  元美先一步辞我归家。我坐在屋里,看着灯芯,等它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绘成一簇献祭的花。随后我将它熄灭,去喝了酒。


  是苦是甜,是涩是辣,味道的现实与酒给予的梦向来是互不相容的。我忘了酒的味道,也记不起醉酒时的幻觉。也许是子时,或是丑时,在夜空又被阴黑色的云笼盖,天将欲雨时,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于是,便在宫墙之外看见了踽踽独行的您。长夜漫漫里,偌大的路上,只有您提着明灯。微弱的焰火在黑色的空洞中多么渺小,摇曳不定,宛若命在旦夕的残萤。


  我走向您,想为您提灯。兴许是我的冒昧惊扰到您,您失手打翻了提灯,幽光淌下的烛泪溅在您的手上,沥下一滴两滴,像是绯红官袍上暗红色的血。


  最后是去了在您府里,还是我家中——到底还是记不得了。过去的几十年像脱离于河中的水滴,消弥与天地中,只留下转瞬即逝的仓皇。


  我为您擦药,您略带抗拒地抽回手,却拗不过我的决心。于是我摊开了您的掌心,看见了累累伤疤,千沟万壑,裹挟着刻骨凉意。


  宽大的袖子被顺理成章地撩起。疏影的阴翳在皓腕上投下暗纹,而浅红的痕迹则是绽放在黑暗中绮丽腐败的罂粟。美玉有瑕,昭然若揭。


  难过、愤怒还是嫉妒——心仿佛从身体里剥离出来,鲜活的跳动被无形窒碍,只有无尽的麻木清晰可见。意识混沌不堪,时而想起祖父葬礼宣纸般的白绫,时而忆起椒山行刑时血浸透地面,时而又是严冬楼无声的姗笑。


  直至惊蛰的第一声雷响彻天际,为这场畸形的诞生献上礼颂。


    但毫无疑问的是,我攥紧了您的手腕。


  您并没有阻止我,甚至可以说是顺从的——若当时你推开我,那之后的一切还会发生么?我不知道——但当无心的棋子落到珍珑棋局时,僵局便倏然被打破了,一切谋算皆没有意义了。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淅淅沥沥的雨声混杂着您的喘息。香炉絮絮燃下缕缕灰烬,辛辣的、幽艳的、清正的,纠结成一股昏乱的气息,在隐晦的角落生根发芽。旖旎的红与温柔的黑暗缱绻,理智被摩擦溶解成了碎片,料峭的冰意在温存中才体会到一丝火热来。好似轻舟在湖波中荡漾,唇齿的纠缠变得理所应当,更遑论衣冠散乱。我抚向了您疤痕累累的手,您却悄无声息地躲开了,疲惫的眼里罕见地显出几分恚恨的味道。


  答案分明是不言而喻的——


  这世间对爱花而不惜花之人,面对易碎易逝的东西,大抵抱有折辱的心思吧。


  这时,窗外的夜空被无声的光划开了一道缺口,泛出东方鱼肚白的云。您因此望向天空。

  

  时间不多了,天好像真的快亮了。


  您当时在喃喃自语。


  于是我虔诚地吻上您的眼,为这荒诞的夜镌刻上印章。


*

  后来的一切或许皆如您所料。严东楼的头颅掉落,洒落在椒山曾经存在的土地,仿佛在给逝去的亡魂饮上奠酒。那年的梅枝罕见地开出一朵红梅来,期年后听说曾经不可一世的首辅也死在了贫困交加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然后我们继续在充满混沌不安,旧的白骨垒成高台,新的鲜血不断渗透的官场上,尔虞我诈和谈笑风生。


  您致仕返乡那天,我去送您。淡白泛青的天空难得拂晓,曙光洒在您的身上,迎接即将到来的黎明。您对我笑,像停滞的春水终于破冰,透出微微暖意来。只是白发缕缕,眼尾添皱,已经不复当初了。


  您嘴唇翕动,说了很多,但好像什么也没说。离别时您似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在我意识过来时想握住您的手,却只碰到衣袖扫过的风。


  马蹄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地上,铃驿随着颠簸在车前响动,直到天地一色,再无痕迹。


  也许就此相见无期了吧。


  后来的某天在裕王府与高肃卿喝酒。闲情时无非在聊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皓月当空,仿佛可以看清嫦娥的琼楼玉宇。或许是歌词诗赋,或许是琴棋书画,直至天上的月亮不邀而来,出现在杯盏中,随无意的轻风漾起涟漪。我看着盏中的月亮,笑道,太白说举杯邀明月,这杯中的酒水没想到还真邀来了月亮。


  肃卿闻此发笑,将自己的杯盏放在月下,缓缓地倒映出另一个月亮。


  “太岳,你莫不是喝醉了。”肃卿说,“天上月是天上月,即使水中月囿于盏中,也只是水一厢情愿的倒影而已。”


  我忽然想起,倒映于杯中的月也曾出现在河里池中,出现在迁客骚人的笔下,出现在古今与当下,无论阴翳,无论盈缺。


  如同水月镜像,无心来去。


  游离于官场的情意又有几分真假,而盏中的月又和池中月有什么不同么?


  我知道的。


  只是,只是——


  ……


  也许肃卿说的对,我喝醉了。索性就着这时虚妄的月和那场无稽的夜,一起饮入肚中。


  只是岁月被时间肢解,将仅存的温暖埋葬于黑暗中,一切皆是学生的谵妄之言罢了。


  学生太岳上。





【斯非】兰陵酒满

①为了填补心中憾事无缘由的脑洞


②立志为法家发糖orz



(一)

  “荀卿这人真的特别无聊,斯兄经天纬地之才何不随我入了名家?”经过几天与李斯的深入交流,公孙龙的弟子十分干脆地发出邀请。


  “斯爱好刑名之学,并非白马非马的诡论。”李斯也不含糊,十分干脆地拒绝道,“听闻荀卿在附近任兰陵令,承蒙兄台照顾,斯即日启程拜荀卿为师。”


  荀子住的地方山清水秀,一个儒家住的和道家一样。矮矮的篱笆墙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上开满了小小是牵牛花,幽幽的花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庭院里种着琳琅满目的香草,连家中在乡野看遍各种植物的李斯都忍不住咂咂嘴。正欲推开篱笆门,却有一人从里打开,李斯一时没留意,不小心撞了上去。


  那人踉跄了几步,怀里的香草因此掉落了许多。李斯连忙上前几步,伸手去扶他。待那人站稳后,李斯十分抱歉道:“没事吧?”


  竹青色的衣裳和清幽的庭院相互呼应,与之相匹配还有头上的玉簪。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双泠泠的双眸就这样毫无避讳地看着他。


  李斯愣了愣,看着他,不明所以。


  那人盯着他,又盯了盯地上的芍药。


  李斯也顺着他的视线朝地上看去,不由一惊。本来应该绚丽无比的芍药上此时平白多了几个脏兮兮的脚印,几株娇嫩的白花的花瓣甚至被压碎。李斯恍然大悟,连忙附身拾起芍药,拍了拍花上的泥土,略带歉意地递给他。那人接过芍药,微微颔首行礼,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稍稍侧身绕过李斯,便离开了庭院。


  只有遗留的芍药香盈贯满院。


(二)

  “夫子喜欢花?”刚入门的李斯问已经入门许久的张苍。


  “不喜欢。”张苍摇头。


  “夫子喜欢香草?”


  “不喜欢。”依旧摇头。


  “那为什么庭院那么多香草和花?”


  “哦,他喜欢韩非,韩非喜欢花。”


  李斯就这样知道了韩非的名字。荀子见了李斯,思量了许久,终于开口道:“现在没有多余寝室了,你就搬去韩非那里与他同住吧。”


  语气带着隐隐的威胁,仿佛那天韩非学坏了就要拿他问罪。


  一向谙于世事的李斯自然听懂了这层意思,并且故意地忽略掉。笑盈盈道了声谢后,不紧不慢地行礼告辞。


  韩非的寝室位于东北方,东方属木北方属水,听说是因为阴阳家的学子说特别适合植物生长,所以他才搬来了这里的。


  一推开寝室的门,山兰的香味扑鼻而来。循香看去,整整齐齐的山兰插在窗边的竹篓上。第一次见被修理的如此整洁好看的花儿,李斯不由好奇,刚想伸手去摸,竹篓便被一只手给拿走了。


  李斯无奈地看着抱着竹篓不撒手的韩非,活脱脱像一个怕宝贵东西被盗走的小孩子。他摊摊手,十分认真地说:“好,我不动你的花行了吧?”


  韩非仍十分怀疑地看着他。也是,毕竟第一次见面就踩了人家的花一脚,留下不好的印象也是自然的。李斯想了想,诚恳道:“我们约法三章,我以后离你和你的花一尺,绝不碰你的花。”


  兴许是李斯的表情过于真切,韩非踌躇了半晌,点了点头,将花挂回了原处。


(三)

  韩非上课时总是坐在第一排,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听着荀子讲课。总之,在一堆开小差不会掩饰、睡觉还打呼噜的学子中,的确算是一股清流,难怪荀子那么喜欢他。


  李斯嘴角抽搐地将视线从身旁那些学子中移开,微微侧脸看向韩非。虽早已过了及冠之年,韩非的容貌依旧是清秀的,脸庞上似乎没有留下丝毫岁月的痕迹。


  也是,喜欢养花的大多都是清心寡欲的。


  “李斯?”


  荀子的声音让李斯猛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朝他看去,恍惚的眼神正好对上了荀子询问的双眼。


  “你一直盯着你师弟看作甚?”


  关于辈分问题李斯和荀子争了许久。按理说,韩非比荀子早入门,李斯应该唤声师兄才对,可偏偏李斯比韩非大一些。李斯就这个问题烦了荀子许久,荀子最后虽然松了口,但真的很想一拳打在李斯笑盈盈的脸上。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呢,而且荀子也是学识渊博的大儒了,在默念了几遍论语后,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韩非向来不喜欢说话,也从不称呼他,所以辈分问题对他来说实在是无关紧要。当荀子告诉他时,韩非也是默默点头,更没有多看李斯一眼。


  韩非闻言,也转头朝李斯看去,一向平静的眸子也出现了些许惊讶的情绪。


  “师弟平时深受夫子夸赞,斯只是想观察观察师弟如何听课,好学习学习。”李斯毕竟在楚国混了几年官场,撒谎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巧言令色。”明明知道李斯动机没那么简单,但他这话也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荀子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明日的策论便多交一篇吧,也好让为师看看你学习的决心。”


  于是,李斯成功收获了众多学子同情的眼神。


  众学子皆知,荀子对策论的要求极为严格。一般如果可以在抄书和策论之间选,学子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毕竟抄书虽然手难受了点,但是写一篇策论真的会把他们的脑子给掏空。


  看来以后要学柳下惠坐怀不乱啊,李斯不由苦着一张脸。


  韩非将庭院的花草修理好后,月已经徘徊在斗牛之间。见寝室已黑,以为李斯早就睡下了,于是轻轻地推开了室门。


  借着窗边微弱的月光,韩非发现李斯竟然趴着书案上睡着了,旁边还有写了一半的竹简以及燃尽的灯花。


  韩非轻叹,费力地将李斯扶去榻上。然后挑落熄灭的灯花,重新点燃起盏灯,拿起笔,默默地在竹简上继续写了下去。


(四)

  李斯第二天心情大好地将策论交给了荀子。荀子打开竹简,来回看了良久,又反复拿着韩非的策论对比字迹,确认的确大不相同后,仍是十分怀疑地看着李斯:“这真是你自己写的?”


  “千真万确!”李斯的语气十分恳切,“昨日子时学生的确困意非常,但一想起夫子的教诲,李斯便不敢怠慢,又足足写了一个时辰,才写好这篇大作啊!”


  要不是清楚李斯的为人,荀子差点就要信了。


  “真的不是韩非替你写的?”


  “夫子你可是最了解师弟了,他不愿意的事难不成还能逼他做?”李斯十分无辜。


  虽然韩非平时清清冷冷的不爱理人,但若真的倔强起来,任何人也奈何不了。荀子不信李斯,但韩非他终归是相信的。他犹豫了一下,嘱咐了几句,还是放李斯走了。


  李斯行礼辞去后,一溜烟地跑去了寝室。还未等韩非反应过来,李斯便拉起他的手,将还在看书的他带出了寝室。


  “去、去哪里?”难得见韩非主动搭话,李斯心情自然也很好,回头朝他笑了笑。


  “去酒肆!”


  耀眼的阳光照在学宫所在的幽谷中,暖意渐渐蔓延开,一切仿佛欣欣向荣。韩非低头,看向被李斯握着的手,低低说道:“逾距了。”


  一寸都没有了,更别说一尺了。


  “斯兄,早上好!”无巧不成书,张苍也在此地饮酒作乐,看见难得前来的李斯,好不欢喜,“这是兰陵的……嗯?”微微侧头,便看见了李斯身后的韩非,张苍的眼睛不由微微睁大,张开嘴动了动,却憋不出一句话。


  “师兄。”倒是韩非先出的声,朝他微微颔首行礼。张苍难以置信看向李斯,李斯摊摊手,揣着明白装糊涂,表示不懂张苍的意思。


  “非师弟他……吃错药了?”坐下后,张苍还是忍不住小声向李斯嘀咕。


  李斯思忖了一会,一脸认真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


  “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会短命。”


  张苍闻言闭了嘴,默默酌了一杯酒。


  韩非端坐在那里,就算是熙攘的酒肆内,也硬是被他芝兰玉树的模样坐出了几分肃穆。


  “张兄饮的如此尽兴,敢问这是什么酒?”


  “普通的梨花酒,最近不是兰陵的梨花开得正好么?”张苍又唤来店家添了几瓶新酒,“尝尝?”


  李斯依言饮下:“佳品!”于是给一旁的韩非倒上一杯,笑盈盈道:“师弟也尝尝?”


  韩非平日不甚爱饮酒,但看着李斯过于恳切的眼神,低头抿了几口。


  “很甜。”韩非眸子里似乎浮现出几分笑意,但转瞬即逝的样子让李斯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故而他也并没有在意,接过张苍递过来的新酒,将其一饮而尽。


(五)

  要说学识渊博的学子们聚在一起最喜欢干什么事,除去喝酒,那便是论道了。稷下学宫的弟子谈起学问来更是没完没了,难得偷得半日闲,几瓶酒下肚,不知不觉已经是日渐西沉。待店家来提醒他们时,他们才想起天色已晚这件事。


  张苍喝了不少酒,拍拍脑袋,总算想起一件事来:“兰陵附近有片梨花林开的正好,斯兄可否有兴趣前去一观?”


  李斯也喝了不少,气血上涌,一拍桌子:“却之不恭!”


  韩非见李斯摇晃立不稳身形,伸手去扶。谁知李斯摆摆手,指了指张苍:“师弟你去扶张师兄吧,他醉得厉害,我还站的住。”


  韩非叹气,转身扶住快不省人事的张苍。


  梨花林离酒肆不远,李斯和韩非走了一会,便看见了满山遍野的缤纷,像雪花一样纷纷洒落,漫的一地白色。而黄昏的夕阳又为素洁镀了层浅黄色,像穿花乱蝶,又飘得星星点点。


  李斯乐了,伸手向枝头摘了朵梨花,想细细端详,却又因喝酒太多,脑袋晕乎乎的,怎么也看不清梨花的样子。


  又一阵微风吹来,枝头的碎花随风而落,坠到韩非的发间。韩非提手去捡,绽放于三月的梨花林,小小的花瓣上带着属于春天的暖意。


  就像李斯握住自己手的掌心。


  于是韩非顺心而动,开口轻唤了一声:“师兄。”


  李斯依言望去。


  只见张苍在韩非肩头呼呼大睡,斜阳晕染了整片天空。


  而在琼玉般的梨花雨里,那人正浅笑着等他回头。






【嘉徐】续新烟

①旧坑补完计划


②有车但是没完全有车,大家避个雷吧/doge


(一)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噤如寒蝉。


  “皇上圣明!”徐阶平缓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同在大殿内的严嵩和嘉靖未注意到,徐阶额头已冒出了丝丝冷汗。


  嘉靖很满意他的回答,严嵩居高临下地瞥了徐阶一眼,似在嘲讽。


  “立即去办!”嘉靖生冷地下了命令,徐阶领命退出。


  看着颔首低眉的徐阶,嘉靖眯了眯眼睛。


  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嘉靖的孝烈皇后死了,嘉靖要求皇后进入宗庙。


  这是违反礼仪的规定。


  时任礼部尚书的徐阶上了封奏疏,表示女后不能入庙。


  忤逆皇帝,何况是嘉靖那么难伺候的皇帝。嘉靖看到奏疏时当然很生气,当即把徐阶叫进了大殿,当着严嵩的面怒骂一顿。


  “要不就是皇后入庙,要不就是你回家。”


  嘉靖语气平静,下了最后通牒。


  徐阶低着头,紧咬着嘴唇,半响都未出声。


  底下的臣子低着头,温顺的模样让嘉靖想到了以前在林中打猎时看到的——


  那在河旁饮水无忧无虑的小鹿。


  真的让人很想欺负。


  本来只是一时之气并不打算为难徐阶的嘉靖,突然改变了念头。


  徐阶脑中却是闪过了百般念头。


  自己不能回家,至少现在不能。


  他的老师,他的学生,血淋淋的仇还未报。


  徐阶的指甲钳进肉中,渗出了隐隐血痕,默然了许久,终缓缓启唇:“皇上圣明!”


  残酷的现实面前,徐阶终究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唯有一退再退。


  赢了这一回合的严嵩十分愉悦,当然未发现徐阶手中的变化。


  将这一切扫进眼里的嘉靖,眸子的颜色深了几分。


(二)

  礼部办得很好,准确来说,是徐阶办得很好。


  严嵩得知,嘉靖似乎很高兴,有事没事便叫徐阶去西苑喝茶,他不禁有些慌乱。


  自己很徐阶斗了那么久,可不能因此输掉。


  严世蕃知道了自家父亲的烦恼,只是沉思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父亲,我有办法。你去向皇上上一封奏疏。”


  严嵩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看着自己儿子神秘莫测的笑容,心安了几分。


  “奏疏内容我来拟,父亲只管直接交给皇上就是。”


  “此奏疏,必致徐阶于死地。”


  西苑亭中,茶香似烟,袅袅旖旎。金色的阳光透过阴翳洒入亭中,碎了一地斑驳。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嘉靖突然悠悠念道,“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瞄到了嘉靖的手按在一封奏疏上面,在一旁泡茶的徐阶手不可微察地颤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徐阶,最近可有人参了你一本。”嘉靖声音冷了几分,“朕现在来问你,你可有什么余说?”


  徐阶快速在心中掂量了许多,语气却依旧平静:“皇上自有定夺,何需臣来分说?”


  恭恭敬敬的语气挑不出任何毛病,嘉靖挑了挑眉,心中对徐阶又增几分兴趣。


  徐阶生的白皙,眉目清秀,只是——


  矮了些。


  看着站着也才比坐着的自己高小半个头的臣子,嘉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这是云南地区今年进贡的普洱,你拿去吧。”嘉靖指了指桌上一个精致的袋子。


  “这是云南土司进贡给皇上的,臣怎敢……”


  “朕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嘉靖的语气是不容置喙。


  徐阶无法,只得轻叹一口气,又颔首行了个礼:“谢皇上!”


  两人又聊了一会,喝了几口茶,徐阶便找了个借口辞去了。


  目送着徐阶缓缓离开,嘉靖用手指敲打了许久桌上的奏疏,沉默不语。身旁的太监和宫女被着诡异的安静吓得直冒冷汗。


  “来人!”


  “奴才在!”嘉靖的贴身太监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派人告诉严阁老——”嘉靖拖长声音,威严地瞥了一眼那个太监,“叫他老实些。”


  那名太监一惊,连忙行礼退去。


  严嵩派那么多眼线在他身边,真以为他不知道么?嘉靖冷哼一声。


  那名慌乱似逃的太监,自然也是严嵩的人。


(三)

  “真是奇了怪了!”严世蕃眯眯眼,“皇上竟然没有处置徐阶!”


  那名太监的话自然是已带到,还十分惶恐地添油加醋一番,严嵩不由更加心急。


  “十几年前,张璁抨击孔丘时,徐阶曾经上书反驳过。”严世蕃若有所思,“张璁气急,便在皇上参了他一本……大概是说的太狠了,皇上也很恼怒,便派人在柱子上刻下了‘徐阶小人,永不叙用’。”


  “所以那本奏疏就是就是重提这事?”出于对自家儿子的信任,严嵩昨天并没有仔细看过那份奏疏。


  严世蕃点头,又是一副疑惑表情:“怪就怪在,现在皇上看到后竟然没有处置徐阶。”


  陈年旧事,现在突然被别人提起来,别的人倒不会怎么样,但好面子的嘉靖一定会羞恼成怒。


  本来是想借此打压徐阶的气焰,结果却换来了皇上的警告。


  “除非——”想起了徐阶的面容,严世蕃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除非什么?”


  “不会吧……”严世蕃喃喃自语,连忙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挥散。迎上了严嵩疑惑的目光,严世蕃忙摆摆手:“些许是我想多了。”


  毕竟是违背礼法的,就算皇上想,徐阶也不会同意的吧。


  严世蕃望向远处云潮翻涌的天空,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回礼部后,徐阶揣测了许久。


  真的只是赏赐么?还是一次问语?若真是这样,自己该回答什么呢?


  徐阶拿着那个精致的袋子,满怀复杂的心思。


  与严嵩的博弈啊——


  思量了许久,突然似释然的笑了笑。


  可是啊,自己除了一腔热血,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苦笑,拿出茶叶放入茶壶。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


  徐阶第一次发觉,淳香的普洱茶竟是苦的,丝丝苦意直至心扉,似轻烟般久久徘徊。


  缥缈却真实。


(四)

  “徐阶,你真以为当朕不敢拿你怎么样?”


  紫黑的夜色下,嘉靖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徐阶。


  徐阶依旧低着头,只是越发恭敬:“臣从未曾如此认为。”


  分明是恭敬的语气,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嘉靖心中又增几分恼怒。


  原本只是徐阶建议他早立太子,本来这件事可大可小,作为礼部尚书的徐阶如此建议也是合乎情理。


  来西苑拜访嘉靖的严嵩也如此认为,只是悠悠补了一句:“徐阶的确不缺才能啊,只是多了点二心。”


  嘉靖闻言收起了微笑。


  正巧徐阶来西苑汇报朝中情况,嘉靖便让严嵩先行离去。


  徐阶一看到离去的严嵩,心中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再看了一眼晦明变化的嘉靖,便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


  嘉靖突然站起身来,身高的优势让他得以俯视徐阶。


  从未发觉,将礼部管理的井井有条的徐阶竟是如此消瘦的人。


  突然被一个阴影覆盖,徐阶心中不禁有些紧张,深呼一口气,依旧稳如泰山地站着。


  这是皇上,他不能退。


  “徐阶,徐子升,”嘉靖又上前几步,“朕记得,朕刚登基的那几年,那是的首辅还是张璁。”


  徐阶闻言,心已了然。


  “张璁在朕面前狠狠地骂了你一顿,朕当时气急,找人在柱子上刻下了八个字。”


  徐阶小人,永不叙用。


  徐阶深吸一口气,身体却像呆滞如雕塑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朕是要履行诺言呢,还是——”嘉靖伸手托起徐阶的下巴。


  手上的触觉是冰冷的,和徐阶的为人一样。


  要不然王世贞怎么说自己的老师徐阶是湛然冰玉呢。


  越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嘉靖便越想将他拉入那鱼龙混杂的朝廷中。


  何况那人是香远益清。


  兴许是因为夜色太浓的缘故,徐阶觉得嘉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是寻觅猎物的枭暗沉沉地看着它心仪的猎物。


  似乎是等猎物露出破绽,然后将它迅速吞咽入腹。


  唯有一退再退,徐阶默念。


  一退再退的结果却换的来人的得寸进尺。


(五)

  “徐少湖!”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的严嵩微微气恼,又低低地喊了一声。


  同行的徐阶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恭敬地对严嵩一拜:“严阁老。”


  “少湖刚刚上完朝就那么疲惫,该怎么为皇上鞠躬尽瘁啊?”严嵩似在讥笑。


  “近日礼部事务繁忙么?”未等徐阶回答,身旁的严世蕃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以往的徐阶虽然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却透露出冷淡和不容亵玩。现在好像勉强地维持着飘逸的架子,内里显现出无比的疲惫不堪。


  “多谢小阁老关心,只是最近天气寒凉,略感不适而已。”徐阶依旧回答的无可挑剔。


  严世蕃正欲说些什么,一名太监急急地找到徐阶,说皇上要面见他。


  “西苑已备好茶。”太监恭恭敬敬,谄媚的表情让严世蕃不由地感到一股恶寒。


  徐阶微微蹙眉,继而向严嵩严世蕃行礼告别,依旧十分得体而冷漠。


  才刚刚上完朝就过去?虽说徐阶得到皇上赏识已人尽皆知,但这未免也太不避嫌了。


  严世蕃挑挑眉,忖度着嘉靖的用意,故而未注意到擦身而过的徐阶略带颤巍的步伐。


  以及脖子上浅红的痕迹,分明揭示了摇摇欲坠的内心。


(六)

  西苑的圆月被沉沉夜色淹没,高高地挂在天边,渺小得一如眼角边耻辱的泪。


  嘉靖摊开他的手掌。指间是常年握笔磨出的茧,白皙的掌心里新旧的伤疤,深的浅的,一道又一道,狰狞得可怖,令人触目惊心。


  他细细摩挲,不由皱眉:“上面怎么会有那么多印子?”


  徐阶抿唇,费力喘匀一口气:“劳累的时候便习惯握着,精神些。”


  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在心里痛多了,徐阶想。


  他总是忍耐着,一如现在在嘉靖身下。


  君王的暴戾恣睢似乎融进了骨子里,开始的斯文马上被肆意妄为取代。情到浓时,君王会抚摸他因痛楚蹙起的眉眼,低低而笑。


  他也许也是愉悦地这样看着朝中的大臣——在他眼中或许只是稀疏平常的棋子。如同顽童一般,把玩后,厌倦后,便随意丢弃。


  “改天让人给你带盒药膏。”


  “那是……”话到嘴边,徐阶咽了下去。


  后宫的女子才需要的赏赐。


  缭绕的香气从镂空的炉身透出来,红烛昏罗帐里,嘉靖的眼睛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雾,迷离不清,不知是情人间真心的怜爱还是皇帝耀武的君威。


  也是,他现在又比她们高贵多少?后宫的女子在阳光下娇妍美好,用毕生的美好博得君王的宠爱;他只能在夜幕低垂里,用本不属于交媾的部位承欢,来换取博弈里的一丝偏袒。


  他竟比她们还卑劣几分。


  情欲伴着疼痛一波又一波涌上来,压抑的喘息却被尽收喉间。他伸手想环上嘉靖的颈,颤巍巍的手刚刚引起,又无力垂落下来。


  真可笑啊,连床笫之欢都好像是君王施舍给他的,明明他才是溺亡在黑暗里的那个人。


  但他始终做不到主动奉承。


  他只能压下蔓延到嘴边的苦意,轻笑:“臣谢恩。”


  烛影映得他的面容柔情似水,嘉靖心中一动,俯身吻了上去。


  宫闱之外,拿着茶盏的手无缘由抖了一下,张居正心头惊悸,瓷制的杯子跌落在地上,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在一旁看书的王世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却看见张居正脸色晦明,对洒落的茶水置若罔闻。


  “怎么了?”王世贞的疑惑脱口而出。


  “只是想起……许久没见到先生了。”


  “最近礼部事务多,先生自然是很忙的。”王世贞摇摇头,不明白张居正何缘由的话语,低头继续看未尽的书卷。


 张居正默然,垂下眼睑,俯身收拾狼藉的地面。


 书案上的茶烟袅袅,又缠绕了谁和谁的心。


  

  补个后续 


  



纪念一下文章被屏的只剩下一篇的日子


多日不上线如今看到这番光景着实把我气笑了



Q:太太我还想看王湛的啊!!!这对好甜鸭!!!

!!!感谢喜欢呀!!不过我估计要到八月才能继续肝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