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枯煎

【正阶】八行书

①伪·太岳书信,可以说是非常ooc了´_>`


②剧情有接前文嘉徐,算一个潦草的后续吧(其实分开看也没啥,有车描写



*

  先生亲启。


  见信如晤。


  肃肃花絮晚,京师的暖风向来入得迟,如今料峭的凉意倒也不觉已是三月末了。华亭的雪想必也才消融不久,湖边的柳树恰恰萌发新意吧。算算时间,今年应该是先生致仕第四年了。不知先生处江湖之远,无案牍之劳形,白首是否还见新?


  学生只是偶然想起了些闲事而已。


  遥想第一次见到先生时,还是在翰林院里。想来那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事。四季的雨水浸润了墨色的瓦片,细水处露卧一丛莲叶畔,凉风吹起涟漪带动船桨,留得一地芙蓉香——这便是学生对吴地的初印象。文人墨客对此极尽赞美之词,想必也只有吴地的烟水与柳荫才养出了先生这样温和的人吧。若说您脸上的神情,认识先生那么多年来,学生见过最多的便是笑意了。就像吴地永恒不变的春水一样,暖意融融。


  彼时,元美甚有感慨地说您蔼然春温,色笑袭人。我会心一笑,不置可否。见我不回话,元美又不甘心又找我论道了几句。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哦,湛如冰玉,不输傅粉何郎。


  可趋炎附势的何平叔又怎能比得过和而不亵的先生呢?


  我正欲开口,却忘了您正在讲课。您轻轻敲桌,意在提醒我们。元美意会,对我撇撇嘴,低头埋首书卷。我微微侧头,正好对上您的眼睛。


  您是在讲《春秋左氏传》,亦或是《大学》《中庸》呢?学生不才,现如今努力回想,也只剩下些浮光掠影的片段罢了。


  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我低下头,脑中只浮现出一句话——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心倏然便不受控制了。


*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严惟中权势滔天、在朝作威作福的时候,还是椒山被严惟中害死时?细细想来,即使元美为椒山凄入肝脾时,您也是笑得温婉,甚至谦卑地对严家父子唯唯诺诺。尽管夜深人静时,学生会偶然听见您声不可闻的叹息,还有那微微颦蹙的眉。


  我曾经想为您抚平眉头。


  谬妄的痴想在出现的一刹那便被我狠狠地遏制了,可随心而动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朝您伸去。烛灯下的您似乎察觉到了,放下了手中的笔,回握住我的手,眼睛里依旧是温柔的笑意。


  您说,没事没事。


  纵然是心力交瘁的那时,您的手掌还是有暖意的。我似乎愣了几秒,然后缓缓松开您的掌心。我当时应该笑得很得体,徐徐道,先生您注意休息。


  然后颔首向您行礼辞去,雕花的大门被我缓缓阖上,最后一道影也闪进门内。我站在门口半晌,静得像是冗长的夜。当时或许已经是初秋了,因为我听见了月光下薄如纱绢的蝉,鸣得声嘶力竭,像是开至茶蘼的花,是情之所至,才向死而生。


  夜未央,蝉终究还是鸣尽了一切,如同被挑落的灯花。屋内重归于夜,与暗交织一体。我动了动站得有些僵的脚,转身离去。


  说来可笑,也许是那夜太黑了,学生回去时还趔趄了几步。


  抑或是说心已经乱了。


*

  一切发生改变的时候,似乎是您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听闻彼时的圣上对您忽冷忽热,丰厚的奖赏与雷厉的变故来得一样突然。更有严家父子对您虎视眈眈,这已经是朝中不争事实了。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尽管同处官场,平常似乎越来越少见到您了。偶然间听严东楼谈过您,他说您深受圣上宠爱,圣上经常邀您去西苑喝茶。


  我想,这不是好事么?圣上近在眼前揣测圣意总比上下否鬲战战兢兢来得简单。


  只是心像搭错的琴弦,凉风抚过焦尾,发出了呕哑嘲哳不和谐的声音。


  严东楼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兜兜转转,最后只是嗤笑一声。于是他看向元美,为他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问。


  听闻萧统甚爱五柳先生的诗文,但为何独独不爱《闲情》赋?


  元美并没有接,只是面无表情地回道,白璧微瑕耳。


  我的眸子忽然冷了几分。


  微瑕,可惜了。严东楼姗笑地感慨,放下茶杯,随后负手离去。茶盏里泡至枯萎的叶,氤氲的茶香挥发在空气中,如同默不作声的毒。


  元美对我说,当时我眼里结成了千山琼玉顶上亘古不化的冰,令人生畏。我望向他惊恐的眼,想宽慰他几句,声音却像撞上无声之壁,想说的话似乎被覆上了倒钟,只能在脑海中嗡嗡作响。于是我看向廊下初融的旧雪,在阴白色的日光下铺上一层薄绢,上面倒映出了我僵硬的脸。


*

  一鼓轻雷惊蛰后,细筛微雨落梅天。那天惊蛰,我打碎了茶杯。


  元美先一步辞我归家。我坐在屋里,看着灯芯,等它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绘成一簇献祭的花。随后我将它熄灭,去喝了酒。


  是苦是甜,是涩是辣,味道的现实与酒给予的梦向来是互不相容的。我忘了酒的味道,也记不起醉酒时的幻觉。也许是子时,或是丑时,在夜空又被阴黑色的云笼盖,天将欲雨时,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于是,便在宫墙之外看见了踽踽独行的您。长夜漫漫里,偌大的路上,只有您提着明灯。微弱的焰火在黑色的空洞中多么渺小,摇曳不定,宛若命在旦夕的残萤。


  我走向您,想为您提灯。兴许是我的冒昧惊扰到您,您失手打翻了提灯,幽光淌下的烛泪溅在您的手上,沥下一滴两滴,像是绯红官袍上暗红色的血。


  最后是去了在您府里,还是我家中——到底还是记不得了。过去的几十年像脱离于河中的水滴,消弥与天地中,只留下转瞬即逝的仓皇。


  我为您擦药,您略带抗拒地抽回手,却拗不过我的决心。于是我摊开了您的掌心,看见了累累伤疤,千沟万壑,裹挟着刻骨凉意。


  宽大的袖子被顺理成章地撩起。疏影的阴翳在皓腕上投下暗纹,而浅红的痕迹则是绽放在黑暗中绮丽腐败的罂粟。美玉有瑕,昭然若揭。


  难过、愤怒还是嫉妒——心仿佛从身体里剥离出来,鲜活的跳动被无形窒碍,只有无尽的麻木清晰可见。意识混沌不堪,时而想起祖父葬礼宣纸般的白绫,时而忆起椒山行刑时血浸透地面,时而又是严冬楼无声的姗笑。


  直至惊蛰的第一声雷响彻天际,为这场畸形的诞生献上礼颂。


    但毫无疑问的是,我攥紧了您的手腕。


  您并没有阻止我,甚至可以说是顺从的——若当时你推开我,那之后的一切还会发生么?我不知道——但当无心的棋子落到珍珑棋局时,僵局便倏然被打破了,一切谋算皆没有意义了。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淅淅沥沥的雨声混杂着您的喘息。香炉絮絮燃下缕缕灰烬,辛辣的、幽艳的、清正的,纠结成一股昏乱的气息,在隐晦的角落生根发芽。旖旎的红与温柔的黑暗缱绻,理智被摩擦溶解成了碎片,料峭的冰意在温存中才体会到一丝火热来。好似轻舟在湖波中荡漾,唇齿的纠缠变得理所应当,更遑论衣冠散乱。我抚向了您疤痕累累的手,您却悄无声息地躲开了,疲惫的眼里罕见地显出几分恚恨的味道。


  答案分明是不言而喻的——


  这世间对爱花而不惜花之人,面对易碎易逝的东西,大抵抱有折辱的心思吧。


  这时,窗外的夜空被无声的光划开了一道缺口,泛出东方鱼肚白的云。您因此望向天空。

  

  时间不多了,天好像真的快亮了。


  您当时在喃喃自语。


  于是我虔诚地吻上您的眼,为这荒诞的夜镌刻上印章。


*

  后来的一切或许皆如您所料。严东楼的头颅掉落,洒落在椒山曾经存在的土地,仿佛在给逝去的亡魂饮上奠酒。那年的梅枝罕见地开出一朵红梅来,期年后听说曾经不可一世的首辅也死在了贫困交加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然后我们继续在充满混沌不安,旧的白骨垒成高台,新的鲜血不断渗透的官场上,尔虞我诈和谈笑风生。


  您致仕返乡那天,我去送您。淡白泛青的天空难得拂晓,曙光洒在您的身上,迎接即将到来的黎明。您对我笑,像停滞的春水终于破冰,透出微微暖意来。只是白发缕缕,眼尾添皱,已经不复当初了。


  您嘴唇翕动,说了很多,但好像什么也没说。离别时您似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在我意识过来时想握住您的手,却只碰到衣袖扫过的风。


  马蹄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地上,铃驿随着颠簸在车前响动,直到天地一色,再无痕迹。


  也许就此相见无期了吧。


  后来的某天在裕王府与高肃卿喝酒。闲情时无非在聊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皓月当空,仿佛可以看清嫦娥的琼楼玉宇。或许是歌词诗赋,或许是琴棋书画,直至天上的月亮不邀而来,出现在杯盏中,随无意的轻风漾起涟漪。我看着盏中的月亮,笑道,太白说举杯邀明月,这杯中的酒水没想到还真邀来了月亮。


  肃卿闻此发笑,将自己的杯盏放在月下,缓缓地倒映出另一个月亮。


  “太岳,你莫不是喝醉了。”肃卿说,“天上月是天上月,即使水中月囿于盏中,也只是水一厢情愿的倒影而已。”


  我忽然想起,倒映于杯中的月也曾出现在河里池中,出现在迁客骚人的笔下,出现在古今与当下,无论阴翳,无论盈缺。


  如同水月镜像,无心来去。


  游离于官场的情意又有几分真假,而盏中的月又和池中月有什么不同么?


  我知道的。


  只是,只是——


  ……


  也许肃卿说的对,我喝醉了。索性就着这时虚妄的月和那场无稽的夜,一起饮入肚中。


  只是岁月被时间肢解,将仅存的温暖埋葬于黑暗中,一切皆是学生的谵妄之言罢了。


  学生太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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